第三十二章(2 / 3)

我說:“在山頂後頭等你。”

池長耐說:“好吧,我去見見她。”

說罷,他便起身走了。我注意到,他走的時候也是繞開人群,借了樹叢的掩蔽。

我回到和我姐呆過的地方,悄悄地坐下了。這兒是人群的邊緣,十分僻靜。

坐了一會兒,我估計我姐與池長耐已經見麵了。我不願想像他們見麵的情景,但我腦子裏老是閃現出我姐在家梳洗打扮的情景。“女為悅已者容”,那現在池長耐還喜歡她嗎?如果還喜歡,那他們見了麵會做些什麼?如果不喜歡她了呢,那他們見了麵會怎樣……我想來想去,腦子裏一片亂糟糟的。但亂過一會兒,我便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在他們見麵之後,我的事情到底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我的命運會不會出現一個轉機?

這種等待,焦灼而痛苦。我隻覺得我的喉嚨幹出了一道道裂縫,我的心幹出了一道道裂縫,而在每條裂縫中,都呼呼地向外噴射著青煙。

我實在受不了煎熬,便想幹一點別的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我記起了我的地震測報宣傳員的身份,便想在這個時候繼續履行我的職責。

我蹲著身子,用兩手在地上摸索起來。左手觸到一個西瓜大小的石頭,我搬過來放到身前;右手觸到一塊甜瓜大小的石頭,我又搬過來,摞到那塊大石頭上麵。

接著,我一個又一個往高裏摞那石頭:茄子大的,梨子大的,蒜頭大的,杏子大的……一直摞到不能再摞。

於是,一座三尺高的石塔,在黑暗中矗立在我的麵前。

“小震鬧,大震到”。我想用這座石塔測出大震來到前的小震,從而做出比縣裏更為超前的預報。

我站起身,抬腳猛地一跺,那石塔搖晃幾下,便“嘩啦”一聲坍倒了。

行,這思路十分正確。這石塔的靈敏度也很高。

我再一次把它壘起。這一次我壘得更加細心更加巧妙,每一塊石頭都讓它搖搖欲墜。當我把最後一粒小石頭放到塔尖上,心裏想:這座石塔,恐怕連一級地震都能測出,比張衡的地動儀還要靈呢。

我坐在石塔邊,靜靜地守候著。

我仰起臉來,眺望著深邃無底浩瀚無垠的夜空。

一條乳白色的帶子,從東北方向的天空靜靜地升起,升至人們的頭頂,又靜靜地降落在西南方的山坳裏。這是銀河係,它包容的恒星就有一千多億顆。這是中學課本上講的。

群星密布,閃閃爍爍。那一顆,大概是火星;那一顆,大概是土星。它們連同水星金星木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太陽月亮還有地球等等,組成了太陽係。這是中學課本上講的。

我的腳下就是地球。地球像雞蛋分為三屋:地殼像蛋殼,地幔像蛋清,地核像蛋黃。這也是中學課本上講的。

人就天天趴在蛋殼上,在太陽係裏在宇宙中滴溜溜地轉著。這蛋殼還很不安穩,動不動就震上一家夥,讓我們流離失所甚至死於非命。

人嗬,是多麼渺小多麼可憐!

就是這些可憐的生物,還在為了一些這這那那的事情爭得你死我活!

想一想就在大地震即將到來之前,我們姐弟倆還為五年之後的事情費盡心機,真覺得可憐至極!

我從天空那裏收回目光,坐在石塔旁邊長噓短歎。

夜色中,山坡上一個黑影在向我慢慢靠近。我想這是誰和我開玩笑,在學豬狗那樣爬行?

等那個黑影進一步靠近,我睜大眼睛瞧一瞧,不禁大吃一驚:這不是我家丟失的那頭黑豬麼?

看來,這一個多月以來,它還一直生活在這座山上。我打量一下它,發現它身軀變大了許多,樣子也剽悍了許多。如果再生出兩根獠牙,那它就是標準的野豬了。

今天晚上它怎麼又露麵了,而且還是衝我而來?

它在我麵前兩步遠的地方停住了,就站在那裏與我對視著。

我說:“夥計,你來啦?”

豬說:“吼吼,吼吼。”

我說:“你還認得我嗎?”

豬說:“吼吼,吼吼。”

我說:“你在山上生活得好嗎?”

豬說:“吼吼,吼吼。”

我說:“你想家嗎?”

豬說:“吼吼,吼吼。”

我說:“你也知道要來地震嗎?”

豬說:“吼吼,吼吼。”

我說:“等地震過去,你想跟我回家嗎?”

豬說:“吼吼,吼吼。”

說罷,它掉頭而走,又消失在樹叢之中。

我凝視著它消失的地方,心想,我有多麼愚蠢呀,竟然還想叫它回家!當初在家的時候,它就是一個頑強的自由追求者,逃到山上肯定是如魚得水,可我卻拿人之心度獸之腹,真是滑稽透了。

我這時才明白,我比起那頭豬來,無論是精神還是操守,都差得太遠太遠。

豬夥計,願你繼續在這裏好好地活著,自由自在地活著,采天地之精華,納山川之靈氣,頤養天年,最後成佛成仙!

地震還沒有來,我的石塔依舊靜悄悄地矗立著。

我姐也還沒有回來,她還在山後與池長耐進行著可恥的交易。

我爹我娘這會兒也不知在哪裏,我也懶得去找他們。

滿山的人或坐或站,都在一邊說話一邊等待。我聽見,在這個時刻,老牛筋竟又在一堆人中間講起了“講兒”。他先講了一個盤古的傳說,又講了一個大禹的故事,接著又講起了鬼穀子。鬼穀子的故事很多,他講了一個又一個。講到半夜,他還沒有打住的意思,從他的聲音裏也沒聽出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