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中的大多數病例而言,失明不會帶有那麼明顯的戲劇性,但是經過仔細分析的話,也都能找出相應的心理原因,人不會隨便就失明的。即使是生理性的損傷,也同樣會有相應的心理原因,因為為什麼選擇那個特定的時間失明,是今年的某一天而不是其他的時間,這就不完全是偶然的。潛意識希望失明,生理的損傷隻不過是一個過程,結果都是要失明的。不管是不是戲劇性的,不管有沒有外界的客觀原因,不管有沒有真實的損傷,失明都有一個最基本的心理原因:碰到了不願意麵對的事情,我不想看,不忍心看。所以就失明了,失明就可以看不見了。
分析林平之的心理,會發現他的失明也並不是偶然,他甚至自己也清楚,瞎眼也不是今天的事情,從出手阻止別人調戲“良家婦女”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經瞎眼了。
林平之縱聲大笑,側身退開。他大仇得報,狂喜之餘,未免不夠謹慎,兩步退到了木離峰身邊。木高峰駝劍狂揮而來,林平之豎劍擋開,突然間雙腿一緊,已被木高峰牢牢抱住。林平之吃了一驚,眼見四下裏數十名青城弟子撲將上來,雙腿力掙,卻掙不脫木高峰手臂猶似鐵圈般的緊箍,當即挺劍向他背上駝峰直刺下去。波的一聲響,駝峰中一股黑水激射而出,腥臭難當。這一下變生不測,林平之雙足急登,欲待躍頭閃避,卻忘了雙腿已被木高峰抱住,登時滿臉都被臭水噴中,隻痛得大叫起來。這些臭水竟是劇毒之物。原來木離峰駝背之中,竟然暗藏毒水皮囊。林平之左手擋住了臉,閉著雙眼,揮劍在木高峰身上亂砍亂斬。
林平之冷笑道:“我說話不要臉?到底是誰不要臉了?”手指草棚之外,說道:“這姓餘的矮子、姓木的駝子,他們想得我林家的辟邪劍法,便出手硬奪,害死我父親母親,雖然凶狠毒辣,也不失為江湖上惡漢光明磊落的行徑,哪像……哪像……”回身指向嶽靈珊,續道:“哪像你的父親君子劍嶽不群,卻以卑鄙奸猾的手段,來謀取我家的劍譜。”嶽靈珊正扶著土牆,慢慢站起,聽他這麼說,身子一顫,複又坐倒,顫聲道:“哪……哪有此事?”林平之冷笑道:“無恥賤人!你父女倆串謀好了,引我上鉤。華山派掌門的嶽大小姐,下嫁我這窮途末路、無家可歸的小子,那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我林家的辟邪劍譜。劍譜既已騙到了手,還要我姓林的幹什麼?”嶽靈珊“啊”的一聲,哭了出來,哭道:“你……冤枉好人,我若有此意,教我……教我天誅地滅。”林平之道:“你們暗中設下奸計,我初時蒙在鼓裏,毫不明白。此刻我雙眼盲了,反而更加看得清清楚楚。你父女倆若非有此存心,為什麼……為什麼……”
林平之站定了腳步,大聲道:“你要怎樣?若不是我瞎了眼,受了傷,你便要殺我,是不是?我一雙眼睛又不是今天才瞎的。”嶽靈珊道:“原來你當初識得我,跟我要好,就是瞎了眼睛。”勒住韁繩,騾車停了下來。
林平之這個人物,也實在是一大悲劇,父母雙亡,他之所以忍辱偷生,隻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替父母報仇雪恨。他為此而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寄人籬下,隻圖活命。修煉辟邪劍法,揮刀自宮,自己成了不男不女之身,為掩人耳目,娶了個妻子,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嶽不群盜走劍譜,林平之是劍譜真正的傳入,那麼嶽不群肯定要殺他滅口。他娶了嶽不群的女兒,整天跟她在一起,就可以用她做擋箭牌,暫時自保。
一個人如果隻為了某個目標而堅強地活著,別無它求,可以將其他所有的欲求徹底壓抑,那麼突然有一天目標實現了,那也就意味著精神支柱坍塌,整個人的心靈特別容易在這種時候崩潰,因為已經失去支撐點了。林平之大仇報了,他活著唯一的目標實現了。在這之前,起碼活著是有理由的,他可以為了那個目標而頑強拚搏,現在掙紮的理由失去了。剩下的是什麼?沒法過正常的夫妻生活,也沒法過正常人的生活。落得個不男不女之身,誰都知道這是特別傷人尊嚴的一件事情。而對於林平之來說,還有更大的麻煩。過去嶽不群之所以留了活口,並不是考慮到女兒的終身,嶽不群沒那麼仁慈,暫時沒殺死林平之,是因為還不知道他練了辟邪劍法。現在林平之殺了餘滄海等人,嶽不群馬上就會知道,知道他也練了辟邪劍法,肯定要立即滅口。
大仇得報的事實,對林平之來說,其實很殘忍。既有報仇雪恨巨大的興奮,又有麵對現實的痛苦。這一切太過於殘酷,接下來的事實沒有辦法麵對,不忍目睹。所以選擇這個時刻失明,最合理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