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殘敗而巨大的黃皮錦旗掛在城頭,破敗的城垣,風從牆角卷起幾米高的黃沙。沉睡的時光消磨了這裏所有的生命印記。已經被拋棄的城市。不會再有人來探望。
滴落在沙塵上的眼淚,像是朵開在死亡邊緣的花。收斂了千年的雨季雨,在撕裂了烏雲的千萬條縫隙後悉數落下,澆遍了這片荒蕪貧瘠的土地,這片毫無生機毫無意義的古城。
混著血的雨水流下來,彙成了一條河。
生命已至盡頭的殺手,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的罪惡,連神明都不會洗脫你,更不會有人憐惜。誰會知道,幾十年後,會有人走到當年殺手殞命的墳塚,凝神不語。時光逆流,刺眼的白裙擺,所有的花朵迅速凋零,暗綠的土地散成了黃沙,曾經輝煌百年的機械城,在時代的熔爐裏,一步步墮入沒有盡頭的龐大深淵。
仿若呼吸都凝滯了。
背對著太陽的人擋在前麵,耀眼的日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你走吧,我不殺你。”夕陽拉長了說話人的影子,呼嘯的風,將這句話卷得很遠,空中殘留著油墨一樣的痕跡。
站在風裏的他長發飄零,左手持的刀凝固了鮮血,平整的衣冠絲毫不亂。謹然一個威嚴的統治者。他是殺手,縱出戰場之間,隱匿屍身之外。但凡被鎖定的獵物,沒有可能逃脫。
大刀一揮,便是他人眼裏的整個世界吧。
空氣裏彌漫著血腥的味道,陽光依然很紮眼。他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撲倒在麵前的女孩。曬多了太陽的臉燒的紅撲撲的,柔柔細碎的發胡亂的搭在額上。碎花的小布衣套在她身上明顯的不合適。這是他第一次細看他要殺的人。
陽光又變的明亮了,垂在膝上的刀卻遲遲沒有劈下。呼嘯的風卷著殘雲來來去去,有野狼在遠處仰頭低嚎。像是有束光突然刺破了雲層,光斑照在了女孩的臉上,閃的她睜不開眼。腦海裏有東西重重的一敲,他楞了一下,握著刀的手指關節咯咯的動,然後像崩盤的機械一樣,手指在一根根的鬆開,直到,刀掉在地上摔出了重重的金屬長音。
他突然忘記了這次要來幹什麼,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他聽慣了太多人臨死前的哭號,臨死前悲鳴的怒吼。
若要他去開辟荒野,掠殺四海,他也可做到。或是去做一個平常人,開田墾地,過平凡而又普通的生活。
但是他做不到。
他已然是一個沒有翅膀的惡魔,不能再改變了。
天上的悶雷低迷的嘶吼了兩聲,風卷著殘血瘋狂的撕扯著他的外衣。夕陽在雲層的縫隙裏瀉出最後一縷光,照在了這淪陷的城市之上,這凝滿悲傷的破碎殘垣,像是對這座城的最後輕撫。他一隻腳跨在了城頭,看著女孩步步離去的身影。他突然想起了四歲那年小院裏的陽光,想起了坐在院子裏抽著煙鬥的爺爺。什麼時候再去曬一曬那樣的太陽嗬。他苦笑。
陪伴多年的刀從地上被緩緩提起,長袖一拂,血濺長空。像天空一般血紅的眼睛,終於決定了有一天不再睜開。
他第一次任務失敗,他知道自己活不成。
女孩在遠處漠漠的回頭,目光裏沒有一點溫存。
雲層收斂了最後一縷光,整個世界都被淪入黑暗。有雨落下來,清洗著被殺的人們斑駁的屍體。以及那憤怒不甘的靈魂。
他殺了整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