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遼大跑步的哥倆兒在籃球館前跟一女孩說話。我剛跑完,正落汗,過去跟他們拉呱。
女孩十七八歲,身矮,相貌如縣級市飯館服務員。她一看我就說:“啊,好看的胸脯。”
我想,怎麼跟日本人說話似的,笑笑未語。
夏天在遼大跑步的人多光膀子,汗大,穿不上衣裳。
她又說:“啊!六個肚子。”邊說邊用手指我腹部。
眾人大笑,我糊塗了,哪來的活寶。
老白告訴我,這是日本留學生,叫什麼什麼子。
噢,怨不得。我告訴她,不能說別人六個肚子,叫六塊腹肌。
腹肌——我告訴她,不是燒雞的雞,也不是肯德基的基,更不是手機的機。
大夥起哄,讓我教她漢語。好好,我應允。跑完步的人,大都精力充沛,焉有不好為人師之理。
先起個中文名,我告訴她,你那個名字老師記不住。
好的,什麼什麼子說。
就叫孫豔梅吧。
好的,她謙恭地說。
為顯示中華文化深不可測,我挑點難的教她。
這個中華文化呀,豔梅——(梅拉長聲,顯出中肯)啊,博大精深。拿老師的名來說,原野,這個野字在唐朝讀墅,星垂平野(shù)闊,懂不懂?
耶!孫豔梅應和,又說:你就是袁術?
還曹操呢,我接著說。
這是野,而夜,讀玉,隨風潛入夜(yù),讀夜就丟人了,別人說你在中國沒好好念書。
耶!孫豔梅有點害怕了。
這個這個,發軔之作,這成語聽過吧?
沒有。
沒有我也講。這個軔,是古代擋車輪的方木。大幹部坐車上說:發軔!車夫趕緊把軔搬開,走也。
為使豔梅思緒進一步亂套,我說,古代的少講點,講身邊的吧。打仗懂不懂?
吵架。孫豔梅回答。
哎,對了。但我軍將領管戰爭也叫打仗。這個仗怎麼打呀?小鬼,等等。還有打車,是招呼計程車,跟打沒關係。
打車?孫豔梅委屈地重複。
還有,打醬油,跟暴力也沒關係。打酒、打油,凡液體物品之購買行為,均可稱之謂打。
你們為什麼不說買酒?孫豔梅以為這麼說是專門欺負外國人的。
說呀,買酒,但也說打酒。
孫豔梅邊翻白眼邊默記,嘴裏嘟囔。
還有,打扮,指化妝;打賭,是兩人預先推測事情結局的誓語,也和打沒關係;打盹,指人發困。
睡覺?孫豔梅問。
不是睡覺,是說人坐著欲睡未睡之混沌狀態。
還有,上海人說打毛衣,是織毛衣。小孫同學呀,別著急,多虛心,好好學。
我看差不多了,搓搓手,說老師先講到這兒,莎約那拉。我回到操場練蛙跳和俯臥撐,看見孫豔梅還孤零零地站在籃球館前,直眼望著天空。
過了幾天,孫豔梅悄悄走過操場。邊走邊偷著瞅我。我喊:“孫豔梅!”
她撒腿就跑,跑得比我還快。我一看,師生關係已至此地,就不追了。跑出一百多米之後,她才停下,還回頭看。我估計,她以後不敢從操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