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淚落進絡昭胡(1 / 1)

我參加同學聚會——赤峰師範學校77級中文二班畢業32年紀念活動。大夥吃過、喝過、淚流過,突然發現我們的母校已經不存在了。我們畢業後,母校被改為幼兒藝術師範學校,再往後沒了。雖然赤峰師範學校並未列入瀕臨滅絕的學校名目,但它已經沒了。

三十多年後,我的同學還有鄉村中學教員,風塵仆仆,手像榆樹那樣粗糙。有人轉行擔任鄉人大主任,法官什麼的。他們對此沒太驚訝,覺得赤峰師範也不是清華北大,存不存在無關大局。而我和另外幾個同學對赤峰師範的消失很憤慨,沒了學校就沒了牌匾,沒牌匾怎樣照相呢?傷我同學心。

第二天,同學M肋下夾一個紙盒子,來到賓館,他臉上無限得意,說:走,照相去。我們問咋回事,他說走吧。我們在大街上走,滿街都是GDP的華麗身影,而我們的步伐已有老態,鄉下同學大部分當上了爺爺,走道不應該太快。

好,M讓我們停下腳步。他把紙盒打開,端出一塊簇新的木製方牌匾——赤峰師範學校,白地黑字,舒同體。當時我們身處一家單位的大門口,M迅捷地把此單位的方牌匾摘下,上寫X區水文測量站,換上赤峰師範的牌匾,說照相。

我們在水文站門口的赤峰師範牌匾下排好隊,咧嘴似笑,M端相機,還沒等喊“茄子”,保安出來了。

他嚴厲發問: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

我們照個相,幫個忙。

保安看師範的牌子問:這牌子哪來的?

M反駁:哪來的跟你有什麼關係?照個相唄。

保安問:你們把師範的牌子摘下來掛這幹啥?

我說,就掛一會兒,掛一分鍾,照完相就走了。

保安說:不行!你們不在師範門口照相,把牌子摘下來幹啥?

M憤然摘下牌子,不讓照拉倒,走!

我們繼續走,找一個合適的,門垛上有鐵釘能掛牌子的地方,和“赤峰師範學校”合影留念。這個地方不能是市委、市政府、市人大、軍分區和監獄,也不能是人流太多的地方,比如網吧。最後,M給他的朋友——防疫站站長——打電話,我們來到防疫站門口照了合影。

照完相,吃飯。我們在飯桌上輪流看相機裏的合影。很好,我們蒼老的麵孔終於在赤峰師範的校牌上聚在一起合了影。但仔細看,透過鐵欄杆見出樓上標語:防疫大計、利在千秋。M說沒關係,可以用“弗特少破”軟件“少”下去。同學們在一起喝酒,我不喝酒,陪嘮。他們臉越喝越紅,聲音越來越高,最後把目光都聚在“赤峰師範學校”的牌匾上,說它太珍貴了,以後每年都要跟這個牌匾合個影,合到九十歲。

M說,這是他的創意,而且找了人,沒有單位介紹信,人家不給做牌匾。大夥說,這個牌匾以後輪流在各家供奉,係上紅綢花,每天供上清水鮮花。S用蒼老的聲音、以中學語文老師的腔調說:世上雖然沒有了赤峰師範,但我們保留了它的遺骸,彌足珍貴。

N瞪S一眼,什麼遺骸?這塊牌子是赤峰師範的化身。化身和遺骸能一樣嗎?你怎麼教的學生?

對對,大夥說,是化身。咱們跟化身喝一個。他們紛紛用酒杯跟牌匾碰一下,一仰而盡。後來,大家每人抱著牌匾照了一張相。S和牌匾照相的時候,把臉貼在牌匾上,像捧著一個骨灰盒,他的眼淚穿過臉龐落在濃密的絡腮胡上,沒見到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