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春天,對中國人民來說,是一個不平常的春天。一場突如其來的嚴重災難籠罩在城市和鄉村的天空,爛漫的春花靜悄悄地開放,大街上稀少了行人和歡笑,SARS的夢魘和陰影將人們都趕回了各自為政的居室。3月16日這一天晚上10點半,家住蚌埠長淮衛鎮的張女士將白天從銀行取出的三萬三千元購房款和一張存折、手機等裝入包內,乘出租車到市中心蚌埠醫學院附屬醫院附近下車。天空飄著綿綿細雨,路兩邊的梧桐樹在昏黃的路燈下就像墨色的長廊,路邊的店麵早就關門打烊了,沒有人影走動,連住家的窗戶都拉上了深色的窗簾,偶爾有輛出租車飛也似地馳過,濺起一團散亂的水花。張女士下了車沿人行道剛走幾步,突然從身後的暗夜中竄出兩名歹徒,其中一人用胳膊勒緊了她的脖子,另一個人用匕首抵住她的腹部欲搶她的包。她拚命攥緊包,使出求生的全力高喊“救命、救命呀!”淒愴的求救聲在夜空中無助地飄蕩,回答她的隻有雨點的沙沙聲和街兩邊住戶窗簾裏射出來的昏黃的燈光。摟住她脖子的歹徒急忙用手捂她的嘴,張女士用力張大嘴,狠狠地咬住了歹徒的一根手指頭。兩個歹徒一個拽包,一個叫著往外拽手指頭。張女士被拖倒摔在水泥地上。兩個歹徒趁機搶走錢包,匆忙竄入黑漆漆的小巷。渾身泥水的張女士從地上爬起來,邊追邊高喊:來人呐,抓搶劫犯呀!
張女士的呼救聲驚動了駕車路過的一個人,他就是汝明恩同誌。這天晚上,汝明恩在辦公室和單位同事議事走得遲,車子開到離家不遠的巷口,遠遠看見一女子邊跑邊哭喊,他立即停車,一個跨步下了車子,就見一男子賊頭賊腦慌裏慌張向他停車的方向跑來。大街上空蕩蕩沒有二人,汝明恩斷定此人就是劫匪,便迎麵挺立,大喊一聲:“站住!”倉皇逃竄的歹徒一看前麵站著個鐵塔似的大漢,沒有理睬,拔腿又跑。汝明恩立即追了過去,歹徒凶相畢露,一手用搶來的包砸汝明恩,一手舉著明晃晃的匕首向汝明恩的胸口刺來,說時遲那時快,汝明恩一側身躲過匕首,歹徒一招不成,舉著刀子又刺了過來,汝明恩眼疾手快,撥過歹徒的胳膊,一個掃腿踢過去,將歹徒重重摔趴在地上,汝明恩伸手就勢摁住了這個窮凶極惡的歹徒。1米82的汝明恩狠狠地按住了歹徒,抽出一隻手來掏出手機迅速撥打110報了警。這時,黑黑的巷口又跑來一個男子上前幫忙。沒想到這假裝幫忙的男子竟是歹徒的同夥,趁老汝報警之際,幫忙的男子拉起地上的歹徒倆人一起倉皇逃竄。汝明恩一見倆人都跑了,怒火中燒,不顧一切飛跑著追趕,四十多米的衝刺,終於又將一個跑在後麵的歹徒攔住;正在這時,前麵的歹徒轉回身揮匕首又刺了上來,汝明恩不敢怠慢,順勢反手按住了一個,歹徒拚命反抗,汝明恩一陣勢大力沉的拳擊把他打倒製服在地,另一個見狀,沒命地逃跑。這時張女士也跑了過來,汝明恩問道:“可是這個歹徒?”張女士說:“就是他、他的手指被我咬爛了。”汝明恩這才發現,自己滿身都是血水,110民警來了,汝明恩和大家一道找到了歹徒搶劫的那個包,通過110民警將巨款、存折、手機轉交到受害人張女士的手中。
蚌埠市公安局東區分局刑警接到110民警移交來的犯罪嫌疑人後,連夜組織突審,順藤摸瓜,很快掌握了該團夥其他四名成員的情況,警方快速出擊,一舉摧毀了一個由五人組成的雲南籍流竄作案搶劫犯罪團夥。原來,短短的半個月,他們已先後在蚌埠市尾隨婦女搶劫作案5起,金額高達數萬,社會影響極壞。
作惡多端的搶劫團夥落網了,蚌埠市老百姓無不拍手稱快。人們記住了3·16特大搶劫案中那個徒手鬥劫匪的英雄——大個子汝明恩。
汝明恩是誰?
汝明恩是誰?
汝明恩是怎樣的一個人?
吞過菜、咽過糠、當過知青下過鄉,頂替回城進工廠,當過供銷科長,副廠長、市勞動模範、市先進工作者,直到2003年3·16案件發生,還擔任著安徽省蚌埠市防水防腐公司、化學清洗公司的總經理和黨總支書記。這就是汝明恩記錄在檔案裏的人生簡曆。
接到采訪任務後,從事文字工作已有二十年的我,很是激動了一陣子。如此近距離的與英雄對話是一件極其鼓舞人心的事情。根據以往的工作經驗,我充分預想:這一定是一段驚心動魄的感人故事;是一支華彩四溢的正氣之歌。但沒料到,整個采訪過程卻是我二十年來最艱難的一次。身高1米82的汝明恩魁偉健壯,一副典型的淮北漢子形象。紫紅微黑的麵孔溢滿了憨厚的微笑,正是這憨厚的微笑不語和靦腆的“沒啥、沒啥!”的定式之說,曾一度讓我陷入進退兩難手足無措的尷尬境地。其實,我發窘,汝明恩似乎更窘,他不停地搓著蒲扇般的大手,仿佛做錯了事似的連著說:“沒啥、沒啥,真的沒啥說的!”
如今的社會是說的多,做的少了,一分幹、二分說,還有七分在炒作,而不合時宜的汝明恩啊,隻會做,不會說,原來竟是個拙於言辭的悶葫蘆!
這是一個艱苦的迂回戰。
我隻得在無數次“沒啥、沒啥!”的回答之後,嚐試著慢慢走近汝明恩。
他從貧苦的童年走來
有人說,苦難的童年常常是一個成功者的寶貴財富;也有人說,苦難的童年更是磨礪一個人的早期課堂。1954年的冬天,沿淮流域正承受著滾滾洪水帶來的巨大災難。貧窮、衰敗、破落、饑寒,剛獲解放的沿淮城市蚌埠還未來得及休養生息進行重建,卻又在洪水中瘡痍滿目。在這個饑寒並重的時候,汝明恩不擇時機的在二馬路邊一個清貧的工人家庭誕生了。破舊的房子擋不住襲來的風雨和雪霜,幼小生命的尖叫撕扯著父母為生計憂愁盤點的心。夫妻倆都是橡膠廠的工人,工資低、負擔重,八個孩子,難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二馬路,商賈雲集,攤點林立,多彩多姿的琳琅百貨,奇香撲鼻的風味小吃,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五的小汝明恩帶著妹妹赤著腳在店堂攤位中穿行、拾煤渣、撿爛菜葉,常常忍受著嗬斥和白眼,由於先天不足,後天失調,兒時的汝明恩又瘦又黑又小,拾菜葉挨打是常事,可是挨了打的黑小子不哭,隻是咬緊嘴唇,攥緊拳頭,拚命用頭撞著欺負他的人,因此小夥伴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地怪”,“地怪”在外麵遭人欺,回家來還要接著挨打,父親是嚴厲的,四個兒子一跪就是一大溜,男孩中排行老四的汝明恩經常不明原因地跟著哥哥們一跪就是半天,跪了半天的汝明恩隻記住了父親的一句話:在外不準惹事,不準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蚌埠,算得上淮北平原的大城市,京浦鐵路穿城而過,天橋就是當年修京浦路時修的過街橋。在少年汝明恩眼裏,那是一座多麼高大的橋啊!每當他拾過菜葉、撿過破爛後,就常和在天橋下一同玩耍的小夥伴一道爬上高高的天橋,遙望遠方,盼望著自己快些長大,長大了不受人欺負,長大了還可以保護弱小的妹妹,還能掙錢養家。責任和正義的幼芽那時就在小汝明恩的心底悄悄萌生。為了使自己變得有力量,他偷偷跟鄰居學武術,翻跟鬥,豎星星,掄長搶、舞短棒,摔得青一塊、紫一塊,從不吱聲,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那份認真和倔強連鄰居都吃驚。1969年,父親去世了,家裏就靠母親和大哥在橡膠廠上班支撐著,生活更艱難了。汝明恩在延安裏小學上學的學費全靠國家救濟,一學期兩元錢。一個星期天,高年級的大同學商議著去城北磨盤張拾紅芋。饑餓的汝明恩也悄悄地追隨跟了去,幾十裏路跑得口幹舌燥,嗓眼冒火,拾了一筐紅芋回來,自己也沒舍得吃一口,剛進門卻遭到大哥一陣劈頭劈臉的巴掌。原來家裏一天不見汝明恩,全體出動,找瘋了。當大哥喘著粗氣看見蓋著小褂的籃子裏裝滿了紅芋時,一下愣住了,一把摟住小“地怪”,全家人都心疼得哭了。上初中時學校去野營拉練,別家的孩子頭天晚上就開始準備汽水、麵包、水果,汝明恩家什麼也沒有,清晨臨出門,母親把二元錢悄悄塞進兒子的手裏,那可是全家半個月的油鹽錢啊!一路上幹渴,一路上饑餓,二元錢被汝明恩揉皺了、汗濕了都沒舍得花,晚上回家,又悄悄地塞給了母親。那一刻,母親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撒落下來。少年汝明恩已經知道為貧窮的家分憂解愁了。小學到初中,都是國家救濟免學費,上高中沒有救濟金和獎學金了,貧困的家支撐不了幾個上學的孩子,家裏決定讓汝明恩停學了。汝明恩流著眼淚求母親、求大哥都沒有成功,就跑到舅舅家求援兵。在眾多的親戚中,舅舅是個有文化的人,說話有威信,苦口婆心地勸解,終於說服了母親和大哥,等到家裏同意汝明恩報名時,學校已經開學三個月了。沒有錢買書怎麼辦?就和同桌的同學合看一本書,利用課餘時間抄同學的書。就這樣鐵著心堅持,咬著牙忍耐,汝明恩終於完成了學業,拿到了高中畢業證書。在現代人的眼裏,考博、考研、出國留學、大本沒人要、專科像文盲,區區一個高中畢業算什麼呢?但對汝明恩來說,那可是汝家兄弟姐妹8個中的最高學曆,是小“地怪”淚水和汗水的結晶啊!多少年以後,汝明恩成了公務繁忙的廠長總經理了,汝媽媽依然心存內疚地說:“明恩是苦水裏泡大的孩子!”
從天橋下二馬路邊倔強瘦小的“地怪”到今天路遇不平、挺身而出、見義勇為的壯舉,這其間該有怎樣的內在聯係呢?
淮河岸邊的蚌埠,又稱珠城,滾滾東流的淮水孕育著苦淚橫生的珠蚌,那些蚌沐風雨雪霜,遭風吹浪打,久經歲月磨難,上下求索,砂已成珠。這或許正是人們歌之頌之的蚌淚還珠啊!
下放歲月
1974年高中剛畢業,汝明恩便和眾多莘莘學子一樣,走進了上山下鄉的行列,下放去了嘉山縣潘村湖農場,那個農場屬於安徽生產建設兵團二師七團。從小吃慣了苦的汝明恩並不感到下放有多苦,挖溝扒河、抬土打夯,汝明恩陣陣到,打頭炮。廠裏組織清淤時,正是數九寒天、滴水成冰、哈氣成霜時節,淤泥凍得像鋼板一樣堅硬,汝明恩穿短褲、下龍溝、鋼釺打出的淤泥像磨盤一樣沉,比武鬥勝,一搬就是幾個小時,勸都勸不下來。朔風吹裂了青春的皮膚,勞動鍛造了鋼健的筋骨,瘦小的汝明恩在鄉野的沃土上呼呼地長著個子。廠裏發現了他彈拉歌唱的才藝,又把他抽調到廠辦的文藝宣傳隊。那時候,潘村湖的稻田麥浪裏,便從此飄蕩起他那宏亮渾厚的男中音。“熱情的小汝”、“善良的小汝”、“憨厚的小汝”、“多才多藝的小汝”。潘村湖的人們這樣評價他。以至於二十多年後,當年的小汝如今的老汝,帶著點心糖果等慰問品重返舊地時,潘村湖的老人們緊緊拉著汝明恩的手,流著眼淚一遍遍地問候,一次次地挽留,說啥也不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