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下了崗,在附近一所大學邊上開了家快餐店。本想混碗飯吃糊糊口,沒成想生意竟甚是紅火。整日忙得腳不沾地的老婆便一直想讓我辭職幫她,可我死要麵子,隻說考慮考慮。後來我也下崗了,隻好就坡下驢,當起了小老板。
上班的第一天,習慣捧茶看報紙的我便被老婆一通訓斥,說我哪裏是上班幹活啊,簡直是監工。可遊手好閑慣了,我是真不知道該幹點啥好,便乍著手四處亂躥找活幹,擾得小店裏叮當亂響。老婆見我這樣,隻得搖頭歎息,讓我坐在桌前收錢,還鄭重其事地交代,兩眼不許閑著啊,有些學生趁熱鬧蹭白食。學生這麼清純正直的年紀也會幹這個呀?我這麼疑惑著,但沒敢說出來,老婆那刀子嘴我可是領教夠了。
經老婆一再提醒,我還真看出點門道來。是有那麼幾個,看來是老手了,專趁著人多人擠的時候來。他們打扮得像富家子弟,進店時自然熟練,不過眼神卻不像別的學生那樣去瞅炒的什麼菜,而是觀察人多不多,買單那兒擠不擠。隻要人多,他們飯菜沒吃完也會立馬放下碗筷,擠到門口,撕段餐巾紙,抽根牙簽,心滿意足大搖大擺出門。這樣的演出我看了兩天便明白怎麼回事了,第三天我開始實施行動。由於有了前兩天的觀察,我心裏有底,瞬間就撕破了他們的偽裝。這麼一來,店裏的秩序好多了。老婆對我做的工作很滿意,便由著我半躺著蹺起二郎腿喝茶看小說。這樣的悠閑是我沒料到的,所以心寬體胖,我很快長出了肚腩有了贅肉,冒出了小老板的跡象。老婆便發牢騷,憑什麼你可以當著老板而我卻要累死累活地忙?於是有一天,我從學校請了兩個勤工儉學的漂亮女生來刷盤子洗碗,讓老婆化了淡妝捧著瓜子當老板娘。
這天中午很熱鬧,生意火得一塌糊塗。我正沉浸在一部小說的情節裏呢,老婆用在數錢的胳膊捅了我一下,說,又有蹭白食的了。我眯起近視眼,很快就找到老婆示意的目標。這次有所不同,是個長相很清秀的男孩,估計他的性格應該是靦腆的,一招一式都顯出初出道的稚嫩。他觀察形勢的時候頭隨著眼動,有些食不知味,很是犯怯。這是大忌。趁著一股人正多呢,他手腳有些不利索地丟了碗筷便往門口擠。這樣的演技差得要命,所以老婆怒目圓睜,露出一副女屠戶的架勢要擼袖子上去揪他。我製止了老婆的魯莽,示意老婆看形勢。那兩個平時不知辛苦不計工錢的漂亮女學生在打掩護呢,一個反常地慢騰騰地收拾著碗筷,一個大聲嚷嚷著安排新進來的幾個學生落座。
這小子為什麼蹭白食呢,看樣子他不像以前那些油賴之徒。他的衣飾簡單樸實,透著股土氣和寒酸。他家境貧寒?還是因為意外而手頭拮據?我不敢確定,但我能確定的是他的自尊肯定像他的臉皮一樣薄,吹陣風就能破成滿地碎片。
幹活的兩個女學生我是知道的,學習優中選優,家境差中選差。能讓她倆這麼努力幫忙的學生,應該不會差。不知老婆是發善心還是忘了有此事,一直和我有意無意地步調一致,好像成心忽視著這場拙劣的演出。
久了,那個男孩還來,雖不是天天,但稱得上經常。我樂得在無聊的生活外頭有點事可想,便不自覺地更留心觀察起他來。他的演技有進步,再走時已經可以不慌不忙甚至記得撕段紙巾掩飾了。我在心裏樂,為他的進步而欣慰。但我一直沒拆穿他,是因為他清秀的外表還是因為他偶爾也會掏錢買單?我不知道,反正看著他和店裏的兩個女學生越來越顯示出大學生自信的神韻時,我反倒莫名地高興起來。也許,是我想到了自己的過去吧。
有一晚一大幫學生聚到了我的店裏。那晚他們喝了不少酒,聽談話才知道他們要畢業了。夜深人靜時,他們大都醉了,抱頭痛哭。那個男孩也在裏麵。他還是很靦腆的模樣,但臉上的紅暈已經不是羞澀而是酒暈了。
結賬的時候我突然說,你們照顧了我幾年的生意了,這頓酒算我請你們的。一幫人靜了一下,哄然叫起好來。老婆擰了我一下,我沒改口,我想我能做一次主。可那男孩手和頭不協調地搖晃著走了過來,掏出一把零碎的票子,說,不,這頓酒說好我請的。
他們走了,男孩走在最後。稍低著頭出了門後,我看見他停了停,挺直了背,一副如釋重負的坦然。我知道他怎麼想的,演出,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