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都八歲了，為什麼還不能融入到大鋼他們的集體裏去。我在班裏數不上前十名，也沒有紅領巾在胸前飄揚，更沒跟老師打過任何人的小報告——但是，我就是隻能一個人形單影隻，獨來獨往。前十名他們圍繞在老師身邊，而大鋼他們則守著教室的後半部當作根據地。
大剛跟我是鄰居，他還是我們家那片兒的孩子王，而且到了班裏他還是王。盡管沒有班長副班長這些冠冕，但王就是王，有那種氣場。我鼓起無數次勇氣，但從沒在他麵前利索地把我的想法表達出來。因為我的處境太尷尬了，我在班裏第十二名，沒有紅領巾但老師已經把鼓勵的目光鎖定在我身上了，而且我還是個小組長，盡管隻負責打掃教室和擦黑板。但是，我離大鋼們所鄙視的地方太近。
可是，天知道我有多想跟大剛他們一起瘋，一起玩兒，一起在一大堆同學裏橫衝直撞，一起闖禍，一起被村裏的大人和學校的老師稱為萬人嫌……那是書裏的神仙才能過上的日子，無憂無慮，肆無忌憚。如果用一個最最簡單的詞來概括，兩個字：自由。
是啊，有什麼能比自由更令人向往，更讓人垂涎。我千方百計地尋找著機會，魂牽夢繞著願望成真。不過沒多久我就發現情況不妙，坐我後排的孟獻文似乎和我有類似的想法。跟我不同的是，我的夢想遮遮掩掩，他的追求光明正大。他已經跟在大鋼他們身後滴溜溜轉了幾天了，行為誇張，但目標明確。
如果說我是在願望的洞口邊候著，他則是明刀明槍旗幟鮮明地跟著。不過殊途同歸，孟獻文的處境跟我沒有區別，因為大鋼沒點頭，這讓我暗鬆一口氣。
不過這口氣沒兩天就提起來了。大鋼似乎是看出我和孟獻文有心加入他的大部隊，也許是他的手下告密了，反正情況就是這個情況——放學後大鋼帶著人把孟獻文和我留在了教室。孟獻文興奮得一塌糊塗，感覺大鋼馬上就要給他舉辦一個加盟儀式似的。我反倒有些緊張，手足無措。是夢想即將成真我也激動？還是目標到了跟前我有些忐忑？反正我和孟獻文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誰也沒想到大鋼的決定。
大鋼讓我和孟獻文幹一架，誰贏了，誰進入大鋼他們的世界。
輸贏怎麼裁定呢？大鋼沒搞獨斷專行，按老規矩，村裏的勝負就是看誰先哭，誰哭了，第一聲哭泣就是高舉白旗。
我和孟獻文沒有異議，有異議也沒用，大鋼的規則是大家都能接受的並且一直在執行的，也是村裏一輩一輩人積累完善下來的傳統。
我丟下書包，孟獻文脫了棉襖，沒人起哄，也沒人喝彩，我和孟獻文幹上了……
這場架的意義非同尋常。所以大鋼把我們安排在教室門口，怕的就是屋裏的課桌椅子什麼的添亂，造成不公平。
兩個憋足勁兒要實現夢想的孩子，一場勢均力敵的架，昏天黑地談不上，但是一時還真分不出個雌雄勝負。我的小褂被撕出了口子，孟獻文的下巴留下指痕，每人腳上隻有一隻鞋，孟獻文還少了一隻襪子——這被認為是他處於下風的標誌。
大鋼事先說好了，如果到天黑吃飯時還分不出輸贏，那就以誰占上風為評判標準。無疑，天色漸暗，我生出竊喜……
孟獻文似乎從跟我對視的眼神中看出我的得意，絕地反擊了一把——他把他一直跟我繳纏在一起的右胳膊猛地抽了出去，順勢摟住我的脖子，想掀我一個馬叉。
他的動作不太利索，所以沒掀倒我，不過耷拉到胳膊肘那兒的拉練衫的拉鏈卡在我脖子上了，他胳膊越用力，拉鏈就陷入我的皮膚越深。所以盡管我條件反射立馬就抱住他的腿反把他放倒在地了，但是他右胳膊不鬆，我就開始窒息了。
我耗著，換誰也不會放棄這個機會，我把孟獻文的雙腿壓在他的胸前，他則騰出了左胳膊，繼續包圍我的脖子。僵持了一會兒，我已經喘不過氣來……
是的，我輸了，我先發出了哭腔，優勢沒有轉化成勝勢。
孟獻文的胳膊立馬就鬆開了。得到了第一口新鮮的空氣，我就看清了，孟獻文的眼淚幾乎和我同時奪眶而出。於是我努力爭辯：孟獻文也哭了！
大鋼像個大人一樣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沒錯，孟獻文的眼淚是出來了，但是他沒哭。
盡管直到今天我還是懷疑大鋼這個“眼淚與哭”的邏輯，但是按照規則，孟獻文當年確實贏了。從此，我有點墮落的趨勢——我進入了我一直最不想去的那個優秀生的陣容，慢慢進入了班級的前十名甚至前三名，還當了學習委員，甚至加入了少先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