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說我烏鴉嘴(1 / 1)

我這人不討人喜歡,在台裏早出名了。你如果來找我可別說找丁誌超,沒人想得起來。你就說找烏鴉嘴,肯定連掃廁所的大爺都會笑吟吟地跟你說,知道,攝像的嘛,那小子嘴可缺德著呐。

知道我有多婦孺皆知了吧。沒辦法,我也納悶著呢,你說幾十斤重的攝像機我一扛就是小半天,紋絲不動,可兩張薄嘴皮子,我控製不了。我賭咒發誓過無數次了,再不亂預言亂說話,沒用。就說前陣子吧,台裏做了個節目,說的是一幫孝順的兒女怎麼人前人後端屎端尿伺候他們老母親的。為了力爭讓觀眾潸然淚下,台裏一幫人在醫院把那個幸福的老太太搬來搬去,讓兒女們現場情景重現。說實話,那可是我工作以來最賣力的一天了,抓拍到的細節把我自己都感動了,哭得稀裏嘩啦。再配上旁白、采訪、背景音樂,你想想吧。節目一播出,觀眾那電話、信件、短信如洪水泛濫,全台的人都差點兒讓成功的巨浪淹死。

都沉浸著呢,我喝茶吐茶葉的工夫冒出了一句,那老太太活不幾天了。果不然,沒兩天我們就接到了老太太兒女的電話,要告我們電視台,說是我們活活把老太太給累死的。

叫你閉上那張烏鴉嘴你就是不聽!

台長一句話,於是責任就又都扣我頭上了。明擺著的,老太太這是被我的烏鴉嘴咒死的唄。沒辦法,冒著全台人用怒視交織出的炮火,我將功補過,扛著攝像機又忙活幾天,做了個後續報道。直到同情和援助的彙款單雪花般飛往老太太的兒女們那兒,這事才算完。

其實這事遠沒完。因為台長一皺眉,把我打發了。讓我跟幾個新來的小記者跑外景,拍點巴掌大的新聞,補在新聞節目的屁股上,創可貼似的。

幾個小記者還挺榮幸,勸我,這活兒糙是糙了點兒,實惠啊。走,台長安排去拍個房地產公司的工程,人家邀請的。

一到工地,那倆大門先嚇了我一跳,鏡頭拉得不能再遠了,兩扇大門還是蠻橫地占滿了取景框。不過人倒是熱情,上來每人先塞了個紅包。幾個小記者氣球充了氣似的,朝我遞了個媚眼兒,幹活兒。我摸了摸紅包,不低於五千。

這活兒好幹。雙方巨頭已經商量好了,聯手,台裏定期在新聞裏給工程做專題,力爭把工程推到市級示範小區。於是我每次去就把老路拍一遍,首先是那兩個碩大得有點兒怪異的大門,然後是空中樓閣式的電腦合成俯瞰遠景圖,最後是房地產公司老總扶著大肚子指點江山唾沫橫飛的演講。沒事的時候我也拍點兒別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衛生死角的蚊蠅亂飛,上班時間工人悠閑地喝茶嗑瓜子,我還拍到工地圍牆有個缺口,有人往外偷建築材料。我知道這些鏡頭不會用的,但是挺有意思。

市居民示範小區的牌匾掛進鏡頭特寫的那天,房地產公司的老總請我們全台吃飯。在台長麵前,那位老總極力誇獎我。我承認那天我喝高了,不然台長問我有什麼感受的時候我不會脫口而出的,我說大門上那兩行字太別扭了,“建一項工程豎一座豐碑”,你看看,都“碑”了,多不吉利啊。

台長當場就著了火:你給我閉上你那張烏鴉嘴,不然明天它就隻能去喝西北風!

我的酒當即就醒了。

工程竣工那天,我們又去了,包括市裏的領導。本來台長不讓我去的,可人家指明一定要我攝像,這一點跟我在台裏的情況有些像:嘴臭,但手裏的機器把握得好。

但那天我突然有些緊張,不知為什麼。

香檳倒滿了,禮炮也響了,鮮花吐豔,所有的巨頭在我的鏡頭裏固定著笑容握手擁抱,一切的畫麵都熱烈極了隆重極了。最後,程序來到房地產老總演講那一道,宣傳公司介紹經驗嘛。全場掌聲雷動。

演講到了精彩處,就是亂飛的唾沫又在我鏡頭前開始橫行的時候,我忽然看到鏡頭裏有些變化,遠處作為大背景的主樓塌了一角,是整座樓的小半拉。於是所有人都愣了,我沒有。我忙活了起來,因為緊張變成現實讓我有些興奮。

回去的時候,台長揮了揮手,丁誌超,你別上車了。我知道,我這張烏鴉嘴真的要去喝西北風了。同事們麵麵相覷了一會兒,都看著我。我覺得我該說點兒什麼,可是我張了張嘴,說不出來。我有些不服氣,我再怎麼烏鴉嘴,那半拉樓總不是我說掉的吧。

你要走了,小丁,給我們說點兒什麼吧。幾個人竟有點依依不舍。

台長這位子坐不了幾天啦。

老天,我這張烏鴉嘴又預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