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題未定"草(一至三)(1)(2 / 3)

然而"幸乎不幸乎",我竟因此發見我的新職業了:做西崽(8)。

還是當作休息的翻雜誌,這回是在《人間世》二十八期上遇見了林語堂先生的大文,摘錄會損精神,還是抄一段--"。。。。。。今人一味仿效西洋,自稱摩登,甚至不問中國文法,必欲仿效英文,分’曆史地’為形容詞,’曆史地的’為狀詞,以模仿英文之historic-al-ly,拖一西洋辮子,然則’快來’何不因’快’字是狀詞而改為’快地的來’?此類把戲,隻是洋場孽少怪相,談文學雖不足,當西崽頗有才。此種流風,其弊在奴,救之之道,在於思。"(《今文八弊》中)其實是"地"字之類的采用,並非一定從高等華人所擅長的英文而來的。"英文""英文",一笑一笑。況且看上文的反問語氣,似乎"一味仿效西洋"的"今人",實際上也並不將"快來"改為"快地的來",這僅是作者的虛構,所以助成其名文,殆即所謂"保得自身為主,則圓通自在,大暢無比"之例了。不過不切實,倘是"自稱摩登"的"今人"所說,就是"其弊在浮"。

倘使我至今還住在故鄉,看了這一段文章,是懂得,相信的。我們那裏隻有幾個洋教堂,裏麵想必各有幾位西崽,然而很難得遇見。要研究西崽,隻能用自己做標本,雖不過"頗",也夠合用了。又是"幸乎不幸乎",後來竟到了上海,上海住著許多洋人,因此有著許多西崽,因此也給了我許多相見的機會;不但相見,我還得了和他們中的幾位談天的光榮。不錯,他們懂洋話,所懂的大抵是"英文","英文",然而這是他們的吃飯家夥,專用於服事洋東家的,他們決不將洋辮子拖進中國話裏來,自然更沒有搗亂中國文法的意思,有時也用幾個音譯字,如"那摩溫","土司"(9)之類,但這也是向來用慣的話,並非標新立異,來表示自己的摩登的。他們倒是國粹家,一有餘閑,拉皮胡,唱《探母》(10);上工穿製服,下工換華裝,間或請假出遊,有錢的就是緞鞋綢衫子。不過要戴草帽,眼鏡也不用玳瑁邊的老樣式,倘用華洋的"門戶之見"看起來,這兩樣卻不免是缺點。

又倘使我要另找職業,能說英文,我可真的肯去做西崽的,因為我以為用工作換錢,西崽和華仆在人格上也並無高下,正如用勞力在外資工廠或華資工廠換得工資,或用學費在外國大學或中國大學取得資格,都沒有卑賤和清高之分一樣。西崽之可厭不在他的職業,而在他的"西崽相"。這裏之所謂"相",非說相貌,乃是"誠於中而形於外"的,包括著"形式"和"內容"而言。這"相",是覺得洋人勢力,高於群華人,自己懂洋話,近洋人,所以也高於群華人;但自己又係出黃帝,有古文明,深通華情,勝洋鬼子,所以也勝於勢力高於群華人的洋人,因此也更勝於還在洋人之下的群華人。租界上的中國巡捕,也常常有這一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