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海上之月陰晴圓缺度滿一輪之時,那人才又來了。
“從來隻見花娘以笑侍人,卻不知還有以心待人的。”那人為她今次帶來一隻琉璃酒杯,精致小巧,盈盈可人。
若如此倒也俗了,隻是那酒杯中尚盛著美酒佳釀,他一路點水而來卻沒傾倒一滴。瓏碧那盈盈小口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隻覺醇香中又夾一絲酸甜,釀造工藝精湛,回味無窮,唇齒生香。
“酒不醉人人自醉。”那人挑熄了燈燭,吻在佳人唇上。
如此一夜,以解相思之愁。
花娘的規矩,隻要恩客出錢買春宵,便不過問緣由及出身,彼此共度此一夜,隻談風月,不談過往。花娘是海上的慰藉之所,不過這慰藉是買來的罷了,待到歌舞休,曲終人散,便收起萬般柔情成為不識名諱的陌路。
瓏碧那天天失魂的樣子被諸多人都看在眼裏,隻以為她又在苦等富商。
臨舫的花娘雖不明白來龍去脈及其中的秘事,但那神情她在熟悉不過了。這****立在花舫船頭,正見瓏碧在撥動船側的水,一番番蕩起漣漪又歸於平靜。
“瓏碧。”她開口,“不是我說你,幹咱們這行的,誰先走了心,這離末路可就不遠了。”
“道理我都懂,可又有什麼辦法……”瓏碧眼中那化不開的愁苦,任誰看了都不禁動容。
“雖然富商一下子斷了你其他財路你難免感受到空虛,但他每次來賞你的可頂別人每日迎接恩客的還多,有這種好事,拿更多的花銀又不必整日笑臉相陪,難得清閑,你又何必自尋煩惱?不必盼著了,他不來的時候你隻管拿了花銀自在痛快就好。”
“謝謝您好意提醒了。不過,你不懂的。”瓏碧謝過之後便繼續暗自神傷去了。
臨舫花娘見勸不動,隻得搖搖頭回自己屋裏去了。
瓏碧掛心的人幾時會來從來沒什麼規律,隻是每次來都為她帶一件別出心裁的價值連城之物。一去不再來的恩客也不在少數,但她真怕那人真的再也不來了,那這空盼就何時也沒有個頭了。
快入冬的時候那人又翻進了花舫,這時瓏碧正在鏡前梳妝,一件貂裘從後麵覆在她肩上,嚇得她猛一回頭撞上那人的胸膛。
“花娘們無論盛夏還是嚴冬都穿得這樣露骨單薄嗎?”他的聲音隔著黑巾傳來。
那貂裘毛色雪白,入手光滑,竟是極難得的雪貂。又是一件價值不菲之物。
可對瓏碧而言,貴重的不在衣物上,而在披衣的動作和披衣的人。
“你這人倒怪,別人上花舫幹的都是脫人衣物的勾當,你卻是來給人添衣的。”瓏碧說話本是無心,出口才後知後覺發現言辭中帶上了挑逗的意味,立刻羞紅了臉。
“親手添衣,自然是為了親手再脫了它……”
此一夜別後,很久很久,瓏碧都沒再見過這人,他仿佛真的憑那一襲黑衣遁入寒夜再無所蹤。
本也不該期盼什麼,正如臨舫所言,既已身為花娘,先動情的必然先受情傷,必然花開無果。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瓏碧日漸消瘦下去。
做花娘這一行的總有個很忌諱的事,但瓏碧大概是哪次太過於忘情而疏忽了,頭腦稍清醒些的時候才意識到月信已經許久未來。她慌忙請了大夫,卻苦中帶喜地換來了腹中有喜的消息。
瓏碧心裏愁苦,她很舍不得這個孩子,她甚至想象著假如把小孩生下來,相貌會不會既像他又像她?突然可悲地發現她連心上人長什麼模樣,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唯一記得的便是那雙神采奕奕的雙眼。一個謎一樣的風流浪子盜走了她的心,她對他卻一無所知。那蒙麵巾之下究竟藏了什麼秘密?他從未提起。來時無聲,去時無聲,麵巾取下的時候燈燭已熄,而她未醒時他便走了。他於她而言像是如墨的黑夜,披星而來,卻從不暴露於月光中。連同這情也是,花娘戀上了恩客,這情也見不得光。
瓏碧倚在窗口,花舫如同她的命運,在海上搖搖晃晃,隨波逐流,無處可依,又載著她的無限愁苦,不知何時可能就要淹沒在海中。
渡口上出了一位失寵的花娘,成了這一行的笑話,因為她想要生下恩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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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點一點講著她的故事,看她一點一點憶起往昔。
“後來我把小孩生下來,他的眼睛有著熠熠的神采。”女鬼臉上有著溫柔。
“隻可惜這件事在渡口傳開了吧,富商那筆大生意去了有一年多,回來的時候才得知這件事。他家財萬貫,一定怨恨被一位花娘如此羞辱,讓他在渡口的地盤上顏麵盡失。”我歎息。
“他一想便知道這不是他的孩子,被花娘戴了綠帽子,這可成了渡口的笑柄……於是他帶了人來……把我的孩子……”女鬼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