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秦爺爺一醒來就找起老伴來。
秦楚楚不敢將奶奶不見了的消息告訴爺爺,擔心爺爺的身體會承受不住。便找了個借口:“在家呢。本來奶奶也要陪著來的,媽媽擔心奶奶太晚了走路不方便,就說服奶奶在家等著爺爺的消息。”
唔,這個理由,秦爺爺顯然是接受了。
但老爺子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妮妮,爺爺到底是怎麼啦,剛才死過去了?要不然,怎麼會跑到醫院來啊?”
秦楚楚先是溫語安慰:“沒什麼事情,就是爺爺睡得太沉了,叫都叫不醒,我和媽媽害怕,才把爺爺送到醫院來了。現在醒過來了,沒事了。”
爾後問:“爺爺,您平時不是睡得挺好的嗎?今天怎麼也吃起安眠藥來了?”
秦爺爺的白胡子一翹一翹的,駁斥道:“誰說我吃安眠藥了?那玩意,我活到七八十歲了也沒碰過一回。倒是你奶奶,這個地主餘孽,有些資產階級的臭毛病,這麼好過的日子,她倒睡不著了,三天兩頭的要用點那睡覺的藥。”
秦楚楚的心,一緊,看來,這安眠藥不是爺爺主動吃下的。便好似開玩笑地說:“爺爺,床前的那杯牛奶是您的吧,怎麼還剩有大半杯啊?這可不是您的傳統哦。”
“你說的那個白底藍花的牛奶杯啊?當然是我的了,跟我了好幾年了。杯裏還剩有牛奶啊?唉,浪費了。”秦爺爺的臉上出現了心疼的糾結,眯縫著眼又說:“我本來要等睡覺的時候喝的,你奶奶出什麼新鮮主意,非說睡前兩小時內不能吃東西,說對身體不好,非得讓我早早地喝牛奶。牛奶到底喝沒喝掉,爺爺也忘了,隻覺得有些暈頭轉向的,很想睡覺。”
秦楚楚一下明白了,家裏沒外人,牛奶是奶奶端給爺爺的,那麼,牛奶裏的安眠藥,肯定是奶奶放的。
奶奶為什麼要這麼做?
“爺爺,奶奶今天是不是跟您吵過啊?”秦楚楚試探地問。
秦爺爺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難為情,他將雙眼從秦楚楚的身上移開,盯著輸液管,管內的液體,一滴一滴地往下滴……“也沒吵,隻是隨口辯了幾句。”
“為什麼呀,是不是爺爺不肯聽話喝牛奶?”秦楚楚用玩笑話來說出她心中的疑慮。
“唉,你奶奶啊,這輩子的心裏隻有你哥哥一個人,為了小楓,你奶奶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秦爺爺伸手撫著秦楚楚的小手,眼裏流過深深的悔意:“也不知你哥給奶奶說了什麼,放下電話,你奶奶就又開始發神經了,在我麵前嘮叨,說,楚楚的婚真離成了,小楓的前程就完了。又扯東扯西的說,要去看看你哥,擔心小楓有什麼意外,換了衣服就要出門……我火了,這大晚上的,黑燈瞎火,她老婆子亂跑什麼?罵了你奶奶幾句,奶奶才癟了下來……”
爺爺的這番話,讓秦楚楚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正想說句什麼,手機響了。
病房的燈光,暗黃,有氣無力,輕輕地抹在雪白的粉牆上,折射出一片慘白的光色,宛如秦楚楚此時的臉色。
也不知對方是什麼時候掛斷的,秦楚楚隻記得電話裏的那句話:你奶奶被車撞了……你奶奶被車撞了……
見秦楚楚拿著手機半天不說話,整個人好象一個木樁似的,秦爺爺不覺地問:“妮妮,誰的電話?你奶奶還是媽媽打來的?”
秦楚楚倚窗站著,失神無助的雙眸盯著窗外那一座閃著迷茫光影的路燈。路燈高高地昂著頭,而圍著它打轉的是,數不清的跌跌撞撞的黑蟲。它們圍著熾熱的燈光不停歇地飛著,轉著。也有不少的黑蟲,因為體力衰竭而紛紛掉落下來。它們是為了投奔光明,還是因為它們有天生的本能和聚集的愛好?
一方破損的紗窗無法抵擋夜風的穿襲,從細小的紗眼裏闖了進來,撲在秦楚楚的臉上,撩起她額頭浸汗的發絲……奶奶,她明擺著是因為不放心哥才出去的,奶奶一輩子都將哥哥秦楓當成她生命中的光明,一切都以哥哥為中心。現在,哥哥並沒有給奶奶帶來光明,而是,讓奶奶變成了那可憐的蟲子,從高高的地方跌了下來。
見秦楚楚沒有回答,秦爺爺又問了一聲。
這下,秦楚楚聽見了,但紛亂的思緒向無邊的地方延伸著,擴展著。她用一種很迷離,很蒼白的語調,說:“爺爺,奶奶她——”
秦爺爺笑了,笑的一臉是交錯的皺褶,他得意的撫了撫白胡子,接過話頭說:“這個老婆子,平時總要跟我爭個長短,看見我倒下了,她就該急了……你奶奶這麼遲還不睡,打什麼電話?爺爺沒事,”秦爺爺拍了拍幹瘦的胸口:“好著呢,給你奶奶說,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回家去,讓她早些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