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音躺在氈包裏厚軟的褥子上,枕著被子翻開讓他內心澎湃不已的《西征紀要》,這讓寶音失眠了。這本冊子不但漢字寫得工整俊秀,而且滿篇都是清辭麗句,字字珠玉。這和他之前研究的結果不謀而合,成吉思汗的大臣耶律楚材不但是一位才華橫溢的政治家,而且還是一位滿腹經綸的學者。
《西征紀要》裏的內容深深地吸引了寶音。
太祖十四年,大汗西征,懸旌萬裏,金戈鐵馬,直搗花剌子模國。行軍中見彗星出西北,遂以為不祥。大汗問耶律楚材曰:“彗星西出,此何征兆也?”耶律楚材曰:“臣聞宋有方士丘處機,百歲之人能與神通,且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傳其洞悉長生之術,宋人皆謂之神仙也,大汗可詔召入見。”大汗曰:“神仙可來否?”耶律楚材曰:“金人貪而無道,而宋怨之。今大汗欲西征,必得西域之地,而後滅夏,金可得矣。鐵騎所到之處,無有不降者,所指者無不下,天下莫敢不服。今宋人皆自危,大汗詔召入見,方士必來。臣聞方士年邁,隻恐……”大汗曰:“無妨,既是神仙,自異於常人也,縱有萬裏之遙,如近在咫尺。”耶律楚材聞之,默然無以應。
看到這一段文字,寶音的腦海中就像放電影似的呈現出一幅氣勢磅礴的場景:黃塵埃埃的戰場上,風馬雲車,成吉思汗騎著烈馬馳騁大漠,手握蘇魯錠,所向無敵……
也許在成吉思汗的內心世界,通過戰爭來征服別人的土地而使自己所創立的帝國版圖不斷迅速地擴大,這除了能給他帶來無上的驕傲之外,還有疲憊之後的鬆弛和成功之後的寂寞。因為歲月對生命是殘酷的,沒有人可以永遠獲得它的垂青,再偉大的人,終有一天也會被歲月塵封。
當征服了想征服的,當得到了想得到的,人就不會再去關注它,而是會轉向滿足另一個欲望滋生的念頭。於是對於所向披靡的成吉思汗來說,他正是被這種征服世界的欲望驅動著,以至於他在得到新領土時不想去了解和認識它。因為他知道,在他的眼前,還有更多的領土,他追尋的東西永遠在前方,他沒有富餘的時間去認識和了解身後的新世界,這也是讓他感到煩惱和不安的事情。而就在這個時候,尋仙問道,無疑成為他最感興趣的事情了。寶音想到這裏沉思起來,他嘴角上翹起一點點微笑,他笑成吉思汗自己也明白,即使能夠征服世界,但卻無法征服歲月,虎狼之師可以吞沒他所想要的任何地方,卻無法阻撓歲月對生命的摧殘。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那麼長生不老也就不成問題了,問題就在於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仙?那麼,狡黠的大汗也想知道這個答案,不妨一試這個中原人,七十多歲的老人罕見,七十多歲的老神仙更是難得一見了,神仙是不會死的,當然,神仙也不會懼怕路途遙遠,即便是天涯海角,隻要是神仙就沒有到不了的地方。
大汗心中也許在問,他真的是神仙嗎?聰明的耶律楚材當然了解大汗的心思,他還能說什麼呢?所有的疑問隻能等丘處機來了以後才能知道。
太祖十五年春,金將武仙於真定入降。九月,木華黎駐軍真定,當是時,大汗以近臣劉仲祿為使,奉《召丘神仙手詔》南下聘丘處機。木華黎聞宋、金亦遣使詔丘處機,令武仙以三千騎先遣往謁,告真人曰:“天子欲召見真人,請待來使。”丘處機猶豫未決。十月,劉仲祿至,宣大汗詔諭,乃教真人應詔西行。眾皆憂勞真人,乃勸辭之,以應詔宋、金。丘則不然,謂眾曰:“今大汗欲成霸業,故得數萬之眾不足以為疆,得千裏之地不足以為廣,今禦駕親征,西伐異域,難得而製也。其後必東征大金,南服宋、夏,背北而成天下王。老朽悉知鐵騎過往之處,千裏無煙,民不堪命,故憂之也。當此之時,棄民墜塗炭而不顧,於心何忍也?此番西行,望化梟為鳩,實乃天賜蒼生之洪福也。”眾複勸之不能。真人意決,攜十八弟子隨劉仲祿西行,自為詩曰:“辭家別袂到西壤,萬裏赤地話淒涼。豈我薄情絕親友,隻為蒼生免災殃。”眾閱之,無不流涕而去者,遂於一夜眾口交傳,出行之日,萬民攀送,淚別百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