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開默默地笑了。
車到學校門口,孟小橋就叫司機停車。孫開說,走吧,太晚了,先送你。孟小橋有點急:不用,真的不用,我一個人大半夜還出來跑呢。孫開不看她,對司機說,走吧師傅。車又開始跑起來。孟小橋說,那謝謝了,孫老師!完了望著窗外,老半天沒吭氣。孫開也不說話,他有點氣悶。終於孟小橋轉過臉來,問他:你看過董誌勇的詩嗎?他寫的也挺好的,他很有才。孫開說,沒看過,我基本不讀活人的詩歌。孟小橋少見地接不上話了。
孟小橋在南城住,路還很遠,這樣冷下去不是個事情,孫開故意不主動說話,他享受著這小小的尷尬。意料之中,孟小橋先說話了:你那會跟記者說你所有的詩都是上大學時寫給一個人的,是真的嗎?孫開笑著說,是,畢業後我幾乎再沒寫過詩。
孫開說,不是,她是外省人。
誰啊?你告訴我。孟小橋推推孫開的胳膊,撒嬌:快告訴我,快點!
孫開扭頭望著她: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想聽嗎?
孟小橋歡呼:想聽想聽,你快講,我最喜歡聽八卦了!
孫開眯起眼睛說,她叫紅楓,和我一樣都是從農村考上大學的。
“孫開你去不去楓林?”
我剛走進教室,路過紅楓的座位,猛不丁她抬頭問了一句。順手把長發往耳後捋了一下。
“跟誰?”我在她對麵坐下來,把手裏的《三國演義》拍在她桌子上。
“廢話!”紅楓白了我一眼,“有沒有心情?”
“逗我!”我笑了一下,翻開《三國演義》: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是我的文學偶像曹操的名句。
“哎呀,你少來這!”書被紅楓啪地合上了,夾疼了我的手指。我大吃一驚,看見她已經站了起來,一臉慍怒俯視著我。
“真去呀?”我小心翼翼地問。
“廢話!”紅楓瞪我一眼,長發一甩,咯噔咯噔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看看周圍,沒幾個人,也沒人注意我。
“就這麼著去?沒道理!”但我管不住自己的腿,夾起《三國演義》,越過一排排的課桌,走出教室。紅楓還沒走遠,清冷的夜氣中分明還有一絲她淡淡的馨香在遊動。
走過圖書樓的時候,我抬頭望了一眼三樓最邊上亮著燈的那個窗戶。李離兄,你在做什麼?
李離曾像個女人般幽幽地對我說:“紅楓,多麼詩意的名字啊!”但你不要以為紅楓她老爸是個詩人,這家夥連個本分的農民也不是,在鎮上做小生意,主要特長是“雙打”:晚上打麻將,白天打老婆孩子。紅楓哥哥出生的時候,她爸正在隔壁鋪子打麻將,有人告訴他:你婆娘生了個帶把兒的,起個名字吧。她爸剛好單釣紅中自摸和了一把,興致高處就順口說:紅中,就叫他娘的紅中,叫紅中他爸就能發財!紅楓哥哥就不幸成了“紅中”。生紅楓時,她爸又在打牌,還是單釣紅中自摸和了,就大叫:紅中,女子也叫紅中,越紅越發財。對家罵他:雞巴人,兒子、女子怎麼全是紅中?她爸就沉吟了一番,放出個狗屁來:那就叫紅風,紅中算是中風嘛,就紅風,反正紅了就成,和了我就高興。紅楓又不幸成了“紅風”,兄妹倆,一張麻將牌。後來她哥早夭,她媽又生了個弟弟,還是叫紅中。
紅楓剛進大學那一年,適值我們中文係“紅楓文學社”成立,《紅楓》社刊向全校征稿,廣告、海報貼得到處都是。社長、主編都是我本人,指導老師是著名青年評論家李離副教授兼中文係教研室主任。紅楓陪一位女同學來報名,李離見她窘迫得厲害,就主動搭腔道:你叫什麼名字?紅楓紅著臉說:“紅風。”李離一笑,拉過一張紙,龍飛鳳舞地寫下兩個大字“紅楓”,推到紅楓麵前,問道:“這兩個字嗎?”紅楓說不是,沒有那個木字旁。李離恍然大悟:“哦,不是!”我忍不住笑,也問紅楓:“知道紅楓文學社的名字怎麼來的嗎?”紅楓微微紅著臉,笑著說:“因為圖書樓後麵那一片楓林吧?”李離微微笑了,一副靈犀相通的模樣。後來這倆人真的好上了,他給她改名為“紅楓”。我覺得,李離兄真是把前程看得很淡。李離畢業於本校中文係,後來由學院委培讀完研究生,獲取文學碩士學位後,按照合同留校執教五年。去年合同期滿被聘為中文係現代文學副教授,不久又兼任中文係教研室主任,時年二十七周歲,可謂少年得誌,前途遠大。所以我認為他跟自己的學生談戀愛,純粹玩火。要知道,我們的老校長是多麼傳統,我們的書記是何等正派呀!我真擔心李離會出點事,那樣的話,全國有品位和影響的文學理論刊物就要少一位中堅作者了。但我不敢當麵提醒他,此人多疑,準以為我吃醋——為一個傻乎乎的丫頭片子,值嗎?
紅楓和李離的事,大體就是這樣。
紅楓約我出來,這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沒去楓林,那裏不是我們這種關係的能隨便去的,我們去了操場。操場上談話的全是“真正的朋友”。操場上總是月光很好,所有的談話者都保持著恰當的距離,大家聊著走來走去,隻有影子偶爾會親密地挨在一起。那天晚上我的心裏像月光下的操場一樣坦蕩,根本就忘記了李離兄的存在。但我們不住地談起他——談論文學,著名青年評論家李離是個必不可少的話題。我能看清紅楓的麵容,她始終在微笑著傾聽,臉上的輪廓明暗有致,嫻靜妙曼。有一會兒我們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了,一開口,發現她在望著我,我也在望著她,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紅楓說:“你家裏很有錢嗎?”我說:“怎麼了?”她說:“沒事,隨便問問,看你穿的衣服都挺潮流,以為你是個花花公子。”我大笑:“這些衣服都不值幾個錢,都是些仿名牌,我這個花花公子是假冒偽劣。”紅楓也笑了。
“你媽是做什麼工作的?”
“農民。”
“你爸呢?”
“公仆。”
“局長?”
“副鎮長,其實還是農民。”
“為什麼不把你媽‘農轉非’?”
“我爸那人實成。”
我們都笑了。
紅楓把雙手都插進風衣的兜裏,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碰來碰去,一邊問我:
“家裏每月給你多少零花錢?”
“我有稿費,上大學後就沒花過他們的錢。”
“寫散文還是小說?”
“都寫,我是個雜家,想到什麼寫什麼。”
“都能發表嗎?”
“能吧,他們還以為我是個老中文教授,我用的是李離的信箱。”
“李離的稿費比你多嗎?”
“當然,他寫研究文章,又是特稿特酬,每月的稿費比工資多好幾倍。”
紅楓歎了口氣,很輕,但我還是聽見了,問她:“怎麼了?”她回答:“你們男的就是好,那麼有事業心。”
後來紅楓歪著腦袋問我:“你那會兒傻看我幹什麼?”
我笑了:“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看你?”
紅楓又歎了一口氣:“你怎麼可能喜歡農村來的女孩子。”
我一愣:“你怎麼是這樣的思想?農村怎麼了?我也是農村來的啊!”
紅楓抬起頭,雙手把頭發捋到耳後,看著我說:“回去吧,我有點冷。”
我送她到女生樓,她頭也不回地上去了。
有天我到圖書樓找李離,紅楓正在那裏,眼圈紅紅的。我說怎麼了,空氣這麼潮濕,好像剛下過雨呀。李離說沒事,你吃過了沒有?紅楓說:“你們坐一下,我打水去。”拿毛巾擦了擦眼睛,又理了理頭發,提上李離的暖水瓶出去了。李離關上門,歎了口氣說:“她爸和她媽離了。”我說:“離就離了,跟著個‘雙打’男人,把她媽也快累死了。”李離說:“沒那麼簡單,接下來的問題是誰出錢供她上大學。”
我說:“她爸呀。”
“他爸早就不管她了,跟一個女人跑了。”
“她媽呢?”
“這麼多年他爸借下的債,她媽還不知道怎麼還呢,他爸一跑,人家都追著她媽要。而且,她還有個正上高中的弟弟。”
我看看他:“你呢,你不願意?”
李離兄苦笑一下:“我怕她不會花我的錢。”
“不花你的錢她就隻好退學了。”
“怎麼給她說?”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別問我,我每月給你五十,你一塊兒給她;你錢多,給一百五吧,她一個農村來的女娃娃,也花不了多少錢。”
李離說:“怎麼能花你的錢。”
我一笑:“你別太多心了,我隻是古道熱腸,盡一個朋友的義務。”
李離兄拍拍我的肩膀,感慨地說:“你他媽真是個俠客,我就欣賞你這一點。”
我說少來這一套,結業考試時就看你的了。
紅楓提著暖瓶回來,已經是滿臉喜色了,大聲說:“樓下有賣盜版書的,五塊一本,你們不下去看看?”
她就是這樣一個不由你不愛憐的女孩子。我看看她,覺得這個紅楓跟操場上的那一個,判若兩人。
孟小橋評價道,師生戀,真惡心!
孫開心裏一震,忍不住問,你很反感師生戀嗎?
孟小橋說,也不是,我就暗戀過我大學的一位老師,可是不能來真的啊,來真的就沒意思了。
孫開笑了。
孟小橋說,哎,這裏麵沒你什麼事啊?紅楓不是和你們老師好上了嗎?你別告訴我你是第三者插足啊,太惡心了。
孫開笑道:有這麼跟老師說話的嗎?!
孟小橋不服氣地說,我這是出於義憤。不過我支持你插足,不能讓他們師生戀成功,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
就到了孟小橋住的樓下,她說,下次再講吧,我還要聽。孫開說好。出租車隻有一邊門能開,孫開坐外麵,他先下來,讓孟小橋出來。孟小橋一出來就說,再見。孫開想說一句就這個單元啊,孟小橋已經轉過身,歪歪扭扭地跑到亮燈的單元門口去了。孫開以為她直接就進去了,她又在門口站住了,在燈光裏扭過頭來望著孫開說,你快回去啊!孫開隻好朝她揮揮手,上車了。等他再從車窗回頭看,門口已經沒人了。
五
早上,劉璐邀請孫開繼續參加他們的沙龍活動,孫開稍有些猶豫,她強調說,孟小橋肯定會參加。孫開被她逗笑了,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從來不去遊樂場,玩不了那些轉來轉去的東西,頭暈;再說,我是個老師啊,跟一幫孩子去“快活林”玩,不合適吧。劉璐說,得了,我這可是給你創造機會啊,去不去由你。孫開說,好吧,我陪你。劉璐就開始對著他冷笑。
孫開把一個白色的大信封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夾起包去階梯教室上大課,路上給孟小橋發了一個短信:詩集在我桌子上的白色大信封裏。快下課的時候放在講桌上的手機亮了一下屏,孫開知道來短信了,他上課通常把手機設置到靜音。學生們都走後,孫開站在講台上打開那條短信,是孟小橋發來的:書收到,謝謝。
下午在大樓門口集體乘車,孫開性子慢,最後一個上車,路過孟小橋的座位,她看了他一眼,有些驚訝的樣子。孫開本來打算坐劉璐旁邊,看到她身邊有個女生坐著,隻好跟孟小橋坐一起。他以為孟小橋會跟董誌勇一起坐,但董誌勇卻和一個男同學坐在最後一排。開車之前,劉璐清點人數,看到孫開和孟小橋坐在一起,她不易覺察地給了孫開一個笑的眼神,孫開假裝沒看見。
孟小橋少見地有一點拘謹,她低聲問孫開:你也去啊?孫開才明白她並不知道自己要去的事——這個劉璐,他在心裏感激了她一下。車一開,孟小橋就說,接著講唄。孫開明知故問,什麼?你第三者插足的故事啊!孟小橋輕描淡寫地說。孫開說,你低聲點,被人聽見了不好。孟小橋說,行,你說吧。
孫開發現自己並沒有講述的欲望,但孟小橋顯然在等待著,他隻好說下去。
那天晚上我在昏黃的路燈下跟著紅楓走過圖書樓。楓林裏七零八落有幾張長椅,還有幾張白色的石板桌,趕上紅楓的時候,她正站在一張長椅不遠的地方。林子裏很昏暗,她站著不動,很像一棵小杉樹。我猜她是在聽長椅上有沒有人,她的眼睛近視得厲害,聽覺就很靈敏。我走到她背後,朦朦朧朧看見長椅上躺著兩個人,一個人的手已經伸進另一個人的裙子裏去了。我拉了拉紅楓,我們走得遠了一些。紅楓靠在一棵楓樹上,我抱著《三國演義》站在她對麵。我看得見她眼睛裏的亮點,一眨一眨,很像星星。紅楓冷笑一聲說:“看不出來你哪裏喜歡我。”
我很認真地回答:“心裏。”
“那你去外麵租間房子,我跟你住一塊兒。”
“不行。”
“哼,你覺得對不起李離?”
“不是,我沒錢租房子。”
“你混蛋!”
紅楓罵完了,撲過來抱住我,她很有勁,但胸脯很柔軟。操,怎麼會這樣!我想推開她,她的胸壓在我抱書的手臂上,我使不上勁。後來我出了一身汗,渾身發冷,紅楓揚起下巴吻我,發出很響的聲音。背後仿佛有人在笑,我更動彈不了了。
李離找我,弄出一臉虛偽的笑來,前所未有。我覺得很別扭,就問他出什麼事了?李離說沒什麼,通知一下你,今後不要到食堂打飯了,紅楓說她可以給我們做飯。“這怎麼可以?她又不是小保姆!”我有點鄙視李離的做法。
“是她要我來通知你的,三個人在一起吃飯不是很快樂嗎?”
“我一個人自由慣了。”
“那你每個月也得給她一百元,你給我,我給她。”
“什麼意思?”
“她拒絕我們給的錢,要用勞動掙工資。”
“給我們當小保姆?!”
“她媽媽死了……”
“怎麼會這樣!那把她弟弟接來上咱們的附小吧,就說是你小舅子,學費你出。”
“不行,功課肯定跟不上,最多做個旁聽生。再說,我現在還住圖書樓。你讓他住哪兒?”
“你一個月給她多少錢?”
“她說咱倆一樣,每人一百。”
“你怎麼能跟我一樣?你得二百,我不吃飯,給一百。”
“你不吃飯她肯定不要你的錢,你還是來吧,咱們一塊做飯,這樣熱鬧。”也隻好這樣了。
見到紅楓,她胳膊上果然戴著黑紗。前些日子沒喜歡的課,我去拜訪了幾位寫詩的朋友,她可能也是這期間回家的。吃過飯,李離去上課了,我就陪紅楓去外文書店給她弟弟買短缺的課本。紅楓在午後秋陽的光輝裏燦爛地笑著,有那麼一點成熟女人的魅力。她挽著我的臂在大街上走,不停地和我說話,像一對甜蜜的戀人。路過一家婚姻介紹所,非要拉我進去報個名。我們在門外笑鬧了一陣,紅楓說:“改天咱們再來,一前一後,我先把你的基本情況作為我的要求條件輸進電腦,你再把我的基本情況作為要求輸進電腦,把他們全嚇一跳。”我說:“那先把李離嚇死了。”紅楓就大笑,懸在我的胳膊上往下出溜,真是個瘋丫頭。
我去女生樓找紅楓,她那個戴眼鏡的男老鄉正坐在對麵的床上,眉飛色舞地講述他勤工儉學的傳奇,哪次在哪兒賺了多少錢,哪次又賠進去了。紅楓坐在那裏嗑著瓜子微笑著聽他瞎吹,另外幾個女生爬上爬下,不知在找什麼東西。宿舍門大開著,我站在門口,一股暖烘烘的少女體香混雜著香皂味撫摸著我的臉,帶著一點點阻力,使我很樂意站在那裏看著室內的平和景象。紅楓的老鄉正好把腦袋晃過來,看到了我,馬上又轉過頭去看紅楓。但紅楓已經站起來了。“進來吧,你站在那裏幹什麼?”她有點奇怪地笑著說。那幾個女孩也笑容燦爛的吵吵:“哎呀,稀客嘛,進來進來。”我引起的這個小高潮使紅楓的那個老鄉有一點尷尬,他朝我別扭地微笑著。
我走進去說:“你老鄉呀?”
“嗯,教育係的,我們一個鄉的呢。”紅楓說。
“不像,他這氣質我還以為是個開公司的。”我半揶揄半捧場地誇了一句。他給我遞煙,我接了。一時找不到話說,那幾個女孩就給我們剝了幾個橘子,清爽帶一點刺激味的橘香在甜暖的空氣中遊動。她們都挺高興,站在那裏問我這段時間去哪裏了,怎麼不見影兒?我說看朋友去了,順便跑了幾處名勝。她們問我買什麼好東西了沒有?我說買了一架變焦照相機,改天天氣晴朗了去楓林給你們照幾張。她們就歡呼起來,要跟我拉鉤,說騙人是小狗。紅楓老鄉孤獨地坐在煙霧裏,做出一個笑的表情,看來想走,又找不到機會。後來紅楓把他叫到門外,站在樓道裏說了幾句話。我被這幫丫頭們環拱著,看不見她們的表情,但我也不在意。
鬧了一陣,女孩子們都識趣地找借口走了,剩下我和紅楓兩個人。她過去插上門,坐到我身邊來,偎進我的懷裏。我說剛才那個眼鏡兒是不是想追你?紅楓把嘴貼在我脖子上,吹氣若蘭地說:“他外號叫大能,我們在高中就是同學,追我好些年了。”
我說:“他常來嗎?”
“他很忙,但有空就來,今天是給我送錢來了。”
“你花他的錢?”
“什麼呀,他家裏才窮呢!我沒要,叫他寄回家裏去。”
我把手放到紅楓胸前,輕輕地撫摩。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突然又問:“你還不打算跟李離說清楚?”
我把臉埋進她的頭發裏說:“我怕他受不了。”
“那他的錢我還要不要?”
“要,我現在還沒處找錢,算借他的,完了我還他就是。”
“他昨天中午抱我,還要吻我,我躲開了。”
我一陣心煩,想把紅楓推開,終於忍住了。她的頭發遮著眼睛,沒有看見我的表情。我說:“南方的報紙稿費高一些,我多寫點東西,總有辦法的。”
紅楓拉了拉我,我們躺到床上,彼此用手撫弄著對方。紅楓閉著眼睛,強忍著呻吟。這裏隨時可能會有人來敲門,我說去楓林吧。紅楓不說話,不依不饒地抱著我,呼吸越來越急促。我緊緊抱著她,感覺她臉上黏黏的,出了不少汗。
孟小橋突然說,那個紅楓一定不是處女了,我敢肯定。
孫開笑笑說,不知道,我這個人晚熟,直到大學畢業都沒和哪個女人真正發生過關係。
孟小橋不屑地說,她和李離一定有過。
孫開說,不會,她隻是覺得李離對她好,根本就不喜歡他。
然後車就到了快活林遊樂城的停車廣場。
六
孫開想等別人都下去了再站起來,孟小橋推推他:快走啊。孫開隻好站起來往外走。一下車孟小橋就站到董誌勇身邊去了,挽著一個小包,望著董誌勇。董誌勇正把手搭在一個男生肩膀上和他說笑,隻輕輕地看了一眼孟小橋。孫開隻好站到劉璐身邊去,他沒有朝孟小橋看。
劉璐招呼大家:等一下拿上票,喜歡刺激的就去坐過山車和跳樓機啊,反正是通票,想玩什麼都可以;高血壓的,心髒病的,膽子小的,可以坐小火車觀光啊。孟小橋挽住董誌勇尖叫:我要跟著董誌勇,我要跟著董誌勇。孫開望著她笑,可孟小橋並不看他。
快活林很大啊,每個遊樂項目門口都排著長長的隊伍,孫開就有些後悔來了。剛進來都覺得新鮮,沒人提坐小火車的茬,孫開一個人也不好去,先跟著大夥兒溜達。他注意到董誌勇並不想帶著孟小橋,他把雙手插在褲兜裏隻顧走,一點也不顧及對他亦步亦趨的女孩。每當董誌勇站下來,孟小橋就站到人家身邊去,可董誌勇說走就走,輕易就把孟小橋甩下了。孟小橋把自己置於了一個尷尬的處境。孫開看得出來,董誌勇並不喜歡孟小橋,他一點都不在意她的存在。孫開的心裏就有些悲涼,他很想裝作不經意地走到她身邊去,像一個高貴的騎士一樣把她從尷尬中解救出來,但他隻是這樣想了想。孫開猜想:也許,看到孟小橋渾身都是名牌,來自農村的董誌勇怕養不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