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七天的開荒大會戰結束了。分場北側編為一號地的一千多畝荒原變成了黑油油的沃土,蟲蝶鳥獸搬了家,棘棵子、綠草像是犯了罪被深深地反扣到地下判了死刑。這黑油油的土地,這廣袤的氣勢,清晨時,涼爽的輕風夾卷著泥土的香氣撲來,濕漉漉,潤滋滋,直撲到人們的心裏。要是讓莊稼漢,特別是讓黃瑛、王俊俊家鄉地少人多又缺肥的那些莊稼漢們,舉目看上一眼,深深吸上一口氣,不醉透他們的五髒六腑才怪哩!

席皮安排隊裏其他九台拖拉機,去開墾往西不遠處的三號地,自己留下進行一號地的收尾和拓邊工作。

王俊俊駕駛著拖拉機,時而前進、右拐、左拐,時而加速、減速,已經掌握得很熟練了。

“小王,”席皮坐在王俊俊旁邊,六神無主地問,“我回隊裏一趟,你在這裏頂一會兒沒問題吧?”

“沒問題是沒問題,”王俊俊回答,“席隊長,你要幹什麼去?”

席皮回答:“有點事兒,去去就回。”王俊俊全身心進入了神聖、自豪的境地,多神氣呀,自己駕著拖拉機走過的身後,就是一片片肥沃的土地!她目視前方,不在意地回答:“好,去吧,可快去快回呀。”

為了今天的工作安排,為了開犁後自己偷偷溜回隊裏,席皮幾乎弄了個多半宿失眠,尋思了又尋思,對呀,要趁著都上班宿舍沒人的空兒,必須和馮二妮來個當麵鼓、對麵鑼。別老是笑嘻嘻,嘿嘿笑,沒完沒了,黏黏糊糊的感謝話,到底同意還是不同意處對象?要說時間短,人家有的還不如自己時間長呢,都下班後手拉手軋大道、遛樹林子了,擁抱了,接吻了。這個馮二妮可倒好,怎麼說怎麼嘮都行,摸摸她的手還湊合,你要一讓她翻過身來想親親她,她就使勁兒趴住,拽拽她,她就兩手抓住褥單,“哎喲哎喲”地直喊傷口疼。疼什麼疼?純粹是唬人的買賣。三天前,親自瞧著張大夫給她換藥,傷都結硬痂皮了,張大夫說,再換一次藥,也就是今天下午,就不用再換了,可以出工上班了。這回,他使了個小計,從張大夫那裏弄來了藥膏、藥棉、繃帶,要自己給她換藥,借換藥的工夫,抱抱她,親親她。要是她還是不讓親,不讓抱,就十有八九不想和自己處對象,那就滾她媽的王八犢子,不能再這麼像癩皮狗似的伺候她了!我席皮也是堂堂的複轉軍人,立那麼多功,差就差沒多少文化,說話屁溜點兒,要不也能混個分場的副場長千千,現在好賴不濟也是堂堂的機耕隊隊長,我差啥?

他心裏嘀咕著,牢騷著。還惦著王俊俊開拖拉機能不能出事兒,她拐大彎子的技術還不熟,換趟子時趟和趟之間扣不嚴……一陣急走,一陣急跑來到了隊裏,也沒敲帳篷門,忽地進來,把正斜坐著對著小圓鏡摳眼屎的馮二妮嚇了一跳。她定睛一看是席皮,收起小鏡說:“真是的,嚇死我了……”說著,又兩腿一伸,下頦支枕頭趴下了。“虛張聲勢,還嚇死了,這不活著嗎!”席皮玩笑裏帶有怨氣兒,“你是怕死鬼托生的呀?!”

“你才怕死鬼托生的呢,說話真難聽,”馮二妮斜眼瞟一眼席皮又恢複原樣,“別大男子漢氣好不好!”

席皮借話顯威:“大男子漢就是大男子漢嘛,拖拉機上一坐,轟隆隆,轟隆隆,把那熊瞎子嚇得屁顛屁顛的……”

“熊瞎子的熊去四點,你能,你能,”馮二妮嬌嗔地一噘嘴,“要是沒有拖拉機,就得能字下麵再加上四點,也是熊瞎子的熊……”

席皮隻念了兩年書,家裏窮就念不起了,地又少,就到村裏的白灰窯當燒窯工去了,倒是恍恍惚惚知道有個“能”字,還忘了怎麼寫了,要是翻開書本,和這“能”字肯定麵熟,什麼加四點又去四點的,不知怎麼加。不過他記性好,有人教著,背個快板兒,說個段子,很快就記住。雖然不會咬文嚼字,也體會不出這話裏的幽默和風趣,但馮二妮那白眼時的嬌嗔神態和眼神都能看出來,他神情恍惚了。

“二妮兒,”席皮第一次用愛稱說,“張大夫說,你的傷口基本好了,他今天有事兒來不了,讓我給你上藥……”說著從兜裏掏出繃帶、膠布、藥瓶和藥棉就要動手。

馮二妮一側身:“你能行?”“嘿,什麼了不起的事呀!”席皮說著把馮二妮撥拉得平趴下。馮二妮主動解開褲腰帶,席皮扯住褲腰輕輕往下一拽,拽下褲子以後,又輕輕拽褲衩左側,包紮有碗口大繃帶的整個臀部露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撕掉膠布條,揭開白繃帶一看,傷口處已結起了一層厚厚的痂皮,一點兒膿水也沒有了。馮二妮趴著一動不動。他學著張大夫的樣子,先用酒精棉輕輕擦洗著痂麵,當換了兩次酒精棉擦完痂麵,又學著張大夫的樣子去擦傷麵邊緣時,馮二妮雙手抓住褥子,兩肩一聳一聳,身子蠕動幾下又左晃右晃起來,腦門兒還使勁兒壓著枕頭,像是嘿嘿笑,又像是齜牙咧嘴在忍疼。

席皮問:“怎麼?疼啊?”

“又疼叉癢。”馮二妮一側臉說,“擦到掉了痂皮的嫩肉處,酒精殺得就疼,輕輕擦沒受傷的皮膚就癢……”

“哎喲,咱席皮的屁股也沒讓熊瞎子舔過,真不知道上上藥還有這麼多滋味。”馮二妮這一說,倒提醒了席皮,他早就想逗逗情,撩撩她,試試她心底的情海是不是向自己淌,就是沒找到機會。他這回算是得把了,重新換塊酒精棉,輕飄飄地在傷口邊緣處擦抹起來。馮二妮嘿嘿笑得越厲害,左右晃得身子越厲害,他就越輕飄地起輕飄地落。馮二妮再也忍不住了,猛然一側身,笑出了眼淚,伸手就要去打席皮:“你真壞,你真壞!”

“怎麼還說我壞呢?好心不得好報……”席皮借機拽住馮二妮伸來的胳膊,一側身摟過馮二妮就使勁兒吻去。馮二妮沒有反對,輕輕一張嘴閉上了眼睛。席皮的心跳得加快了。他已經斷定:馮二妮已經喜歡他了!這無聲的默契的接吻就是承諾,同意和他搞對象了!而且他也感受到了一種深情的表示,當他把舌尖停滯在她口腔裏不動時,她輕輕地吮吸著,時而還咬一下,剛感到有點兒疼時,她又輕輕鬆開吮吸起來,輕輕地,甜甜地,像是在撫慰剛才的微疼。他第一次擁抱姑娘,享受這異性的撫愛,說不出的甜蜜,使他閉上了眼睛,銷魂一樣地神魂飄蕩起來。久久,久久,馮二妮似乎覺得累了,有意想掙開,席皮心中的愛火卻仍在旺旺地燃燒,把她摟得更緊了,絲毫沒有鬆開的念頭。

“我是你租來的還是借來的,你親這一次就再不親了?!”馮二妮掙開席皮,看一眼席皮,嗔怪地說,“還口口聲聲說來給我換藥,純粹是來撿我的便宜……”

“嘿嘿,”席皮得便宜賣乖,嘻皮笑臉地蹭下床說,“你不是讓撿嘛!”

馮二妮一瞪眼睛:“就是讓你撿,也不能晾著傷口不管了,要是感染了,看跟你算賬不,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席皮猴似的一縮脖兒,恍然大悟地忙乎起來,急忙往傷口處敷藥膏,貼藥布,又用白膠布粘緊,這才感覺出,自己後腦勺、鬢角還有額頭,都已經汗水淋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