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這麼看來,高大喜的脾氣還是好多了,要是剛從朝鮮戰場來北大荒那陣兒聽到這消息,不動槍也要動棍棒,非把農場鬧個天昏地暗不可。忍著忍著,終於忍不住了,他打開燈看看掛鍾,又撩開窗簾瞧瞧外邊,天才蒙蒙亮,灰暗的夜色沉沉地籠罩著光榮農場,顯不出一點輪廓,遠處的天地山林全是灰蒙蒙一片,好黑的夜啊。

他實在是躺不住了,忽地起身趿拉上拖鞋,嘩地拉開窗簾,雙手掐腰,瞧著小江南農場的方向,喘了陣子粗氣,倏地掄起胳膊,捶得桌麵咚咚咚直響:賈述生啊賈述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連老俗話都說,寧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你怎麼就能占我的老婆薑苗苗呢?

當初小江南農場從光榮農場分出去,你當場長的時候,口口聲聲跟隨著農場局的陳書記隨幫唱影,說什麼要是薑苗苗安排在光榮農場,我當場長,她當副場長不妥,應該回避。回避!回避!原來是回避到你的懷裏去了。這風兒已經刮到我的耳朵眼兒裏了,就說明社會上已經滿城風雨了,說不上有多少人指著我的後腦勺罵我活王八哩!傳消息的人乍一說,我還不相信,可,說得有鼻子有眼兒……怪不得薑苗苗不肯調回來,也不肯調到局裏呢,原來是這麼個鬼把戲呀。賈述生啊賈述生,你好小子呀,誰不知道咱們不止是工作搭檔,也不光是朋友,還是出生入死在朝鮮戰場上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你當連長,我當連副;來到北大荒,你當分場黨委書記,我當分場長。什麼時候我不是扶持你、支持你呀,你竟幹出這種喪良心的事兒來。好啊,你不仁也不要怪我不義了……

牆上的掛鍾嘀嘀嗒嗒地奏響著,平常,對高大喜來說根本不入耳,隻有要看時間指針的刹那,聽覺裏才感到這聲音的存在。這時,他看一眼窗外仍是黑蒙蒙籠罩,看一眼掛鍾,那平常聽來嘀嗒嘀嗒的節奏聲,眼下像嘀嗒嘀嗒,又像嗒嘀嗒嘀,又像嘀嘀嗒嗒嘀,那樣雜亂無序,刺耳刺心刺腦,他呼地摘下掛鍾反扣在床上,那嘀嗒聲在反扣中發悶的聲音,使他更加胸悶異常了,便高高舉起來想猛猛地摔在地上,隨著一皺眉呼出一口粗粗的氣,還是把它塞進了被窩裏。

頓時,他腦海裏成了一片空白,很快又變成由閑言聯想出的賈述生和薑苗苗在一起的各種形象……

突然,對麵臥室隨著燈一亮,傳來了電視機裏健美操口令聲,還伴有劈裏啪啦的腳步聲。高小穎身著緊身背心和短褲,像敏捷的小山雀,隨著電視裏的健美操口令,有規則地蹦跳著,雙臂輕盈地甩動著。她的身材仍然苗條,已經失去妙齡時如初春白樺葉翠綠欲滴般的稚嫩,有了夏日白樺根深葉茂般的成熟,看麵相,要比居住在城市的同齡姑娘年齡大,身材即使不失苗條,也比居住在城市的同齡姑娘粗憨,是標標致致的北大荒姑娘,是實實在在生在北大荒、長在北大荒的新一代北大荒人。

高大喜推開門,劈頭蓋腦地說:“小穎,你說說,你媽還像不像話……”他正要往下說,閃念中又覺得當爸爸的對女兒說這種話不妥,忙長舒一口氣,改了口,“不不,我是要來說你嘛,怎麼走嘴說起了你媽媽呢……”他跨進一步,“小穎啊小穎,你說你,過了二十五歲,就是奔三十的人了,怎麼就不著急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呢?!”

小穎邊蹦跳著,邊嘻嘻一笑:“爸爸,這事兒你不用操心,我心裏有數!”

“什麼數?!”高大喜沉著臉,“那幾年,場子裏風言風語說你上趕著找連喜,當時,連喜不同意,喜歡上了嘉嘉,我還對賈述生有想法,他賈家憑什麼瞧不起咱……可我又一想,嘉嘉和連喜生米都成半熟飯了,我說這話丟人,我姑娘哪點兒比嘉嘉差,非找個比連喜強的女婿不可!”

小穎繼續蹦跳著,笑笑:“是啊。”

“是什麼是,”高大喜很不耐煩,“是了多少年了,我托人介紹的那幾個,哪個不比連喜強,你怎麼就是不同意呢?”

小穎隨著操令放緩了動作:“爸,他們都是城裏的呀。爸,不知為什麼,我在城裏就是住不慣,看到高樓和汽車,也有神氣感,新鮮感,但更多的是陌生感。去城裏開會辦事兒,住在賓館裏,那被褥上就像有刺兒,翻來覆去睡不著,住幾夜失眠幾夜,事兒還沒辦就盼著回來……”

高大喜聽著,勾起了自己的感覺。他也是這樣,走到哪兒都覺得沒有北大荒好,但是,他沒有應和,沒有吱聲。

小穎繼續說著:“爸,我一到城裏,走在大街上吸口氣進肚裏,覺得怎麼那麼沉呢,就像吸的不是空氣,像是喝下去帶細沙粒的渾水,住上三天兩天行,再長了就要得病似的。說來也怪,一回北大荒就好,看著綠山,看著江水,看著北大荒黑油油的土地和無際的莊稼,吸著北大荒的空氣,五髒六腑都覺得透亮爽朗,那個舒服呀,就甭提了!”

“行了,行了,別把話扯遠了,咱們農場地方小,這裏沒有合適的,你也不能一輩子不找對象呀!”高大喜話到這裏又湧起了對薑苗苗的火氣,“小穎,你不找對象不成家就夠我愁的了,再看看你媽,一個月回不來一兩趟,有時候她就是回來也忙得不得了。讓她調回采,她說什麼也不調,就是賈述生那句屁話,夫妻倆在一個班子裏不好,要回避……小穎,讓你說說,咱們家還像個家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