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降落著。
連喜伏在臥室靠床的寫字台前全神貫注地在《方案》上改改加加,改改加加,嘉嘉抱著孩子進了臥室,把孩子輕輕放在地上說:“小樺,和爸爸玩兒一會兒,媽媽做飯。”小樺一站穩,嘉嘉就走開了。
連喜和嘉嘉住的是平房,場裏蓋了幾棟樓房,優先分配給了最早進駐開荒點的複轉官兵,複轉官兵進樓空出的房子按需要和條件麵向新結婚的大、中專畢業生和複轉官兵後代。連喜和嘉嘉住的是當年爸爸和媽媽住的那套房子,在平房裏屬於中等標準,樓房實行了集中供熱,這些平房還是鍋灶火炕,需要燒火做飯。
嘉嘉抱來一抱豆秸,一進外屋,聽見小樺哭咧咧地直喊:“爸爸,爸爸。”她放下豆秸推門一看,小樺正抱著連喜的大腿邊搖晃邊喊,連喜隻當是沒聽見,仍伏在寫字台上寫著看著。嘉嘉走過去扯起小樺的一隻手,探探身子一看,在連喜正全神貫注地修改的一頁上,一眼就發現頁行裏多處的重複詞語“家庭農場”,知道連喜在修改的是聽爸爸說過、全場人都在議論紛紛的那個《小江南農場興辦家庭農場實施方案》,說:“連喜呀,這幾天,場裏人議論得像開了鍋,叫我說呀,這事情,你和爸爸還是穩當一點兒,就按局裏陳書記說的先試點再推開,吸取一下上次辦家庭農場被翻燒餅的教訓吧,別看中央領導說了,到底行不行,還要從實踐中來……”
“嘉嘉,我從內心裏覺得,上次辦家庭農場沒有多少教訓,更多的是經驗,”連喜一轉身說,“缺少的就是大環境。”
嘉嘉加重語氣說:“我們學校傳達了局陳書記的講話,一再強調要試點,這回缺少的還是你說的這個大環境!你可別雞蛋碰石頭。”
“嘉嘉……”連喜站起來興奮地撲閃著眼睛說,“咱爸想一下子在小江南農場推開,起碼是在一些隊推開,我不支持誰還支持呀……看全國改革開放的形勢,再看看咱場職工的情緒,我有預感,這次改革肯定沒問題,你就放心吧……”
“你總是那麼理想主義!”嘉嘉說著把小樺的手扯給連喜,“你看會兒孩子,我去做飯。”
連喜笑著連連應是,抱起小樺親一口問:“樺,笆爸和你玩積木怎麼樣?”小樺拍著巴掌叫好,嘴裏說著要蓋高樓給爸爸媽媽住,蓋完高樓再修萬裏長城,倆人開始玩兒起來。嘉嘉很快做好飯,放上小炕桌,一家三口熱熱乎乎地很快就吃完了飯。嘉嘉哄著小樺,連喜收拾一下飯桌刷完了碗筷,又坐到了寫字台旁。
嘉嘉剛要嘮叨,心裏一想,算了,這幾年,也算是摸透了連喜的脾氣,他隻要一鑽研上什麼事情,在他腦裏,就像是一切都不存在了。因為辦家庭農場成為出頭椽子,在陳書記那裏掛了號,按組織程序,他一個分場長這麼個小官兒是不是重用,或者是處分,不會引起陳書記的重視。然而對於他,陳書記不隻是重視,而且是高度重視,還可以說是極高度重視,翻燒餅後的那些日子裏,大會小會上,有時候點名又點事兒,有時候點事兒不點人,點得連喜的知名度格外高起來。分場長被撤以後,賈述生給他安排在分場裏當統計也挨了陳大遠的批評,隻好又撤掉,到處打幫工。他在家裏,在外邊,表麵上歡歡喜喜,其實心裏很失落,很不是滋味兒。
嘉嘉對這些洞察得人細人微,體貼他,心疼他,但是,今天非同往日,她不能不提醒他別再那麼固執下去。她抱著小樺,從寫字台角上輕輕拉過台曆,翻過一頁是今天的日子,指著三月三的字樣,問:“連喜,你看,今天是個什麼日子?”
連喜抬起頭,先是一愣,恍然大悟的樣子,急忙合起《方案》,一下子站起來:“哎呀,我太粗心了……”
他對準嘉嘉的臉蛋猛猛地親了一口。小樺拍起小巴掌:“真好玩,真好玩,爸爸親媽媽了,爸爸親媽媽了……”
“你呀……”嘉嘉臉上飛起一朵紅暈,“小樺都大了,你還這樣……”
三月三這個日子,在連喜和嘉嘉的生活中,被列入永不忘懷的紀念日。校園裏的戀愛,那些富有詩意的生活,兩人每每回憶起來,都覺得像畫一樣美,像蜜一樣甜。結婚以後的小兩口生活和諧美滿,你親我愛,除嘉嘉因對辦家庭農場有點兒小悶氣兒之外,一切都好。他倆商定,每年到三月三這天晚上,要像結婚時那樣過一次新婚洞房花燭夜般的甜蜜生活。連喜先到淋浴間裏接上淋浴水箱的電源,按慣例洗鴛鴦浴。他提議把小樺送到奶奶家住一宿。方春和王俊俊已經叨咕過想小孫女了,讓抱去住一宿,嘉嘉舍不得,除連喜有工作夜不能歸,一般她是不肯的。今年以來,小樺更懂事兒,小兩口說枕邊兒話,小樺在旁邊聽不懂就亂插話,一會兒爬到爸爸身上嬉鬧,一會兒又爬到媽媽身上當馬騎,有時候還躺在他倆中間不肯走,常使小兩口哭不得、笑不得、喜不得、急不得、惱不得。有時倆人正做愛,小樺還突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