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十七歲。
十七歲的她已經學會沉默,學會不問為什麼,她所需做的隻有一件事,完成任務,娘給她的任務。
大漠裏關於血芙蓉的傳言紛紛,她在每一個在她劍下倒下的人的眉心刻下一朵紅殷殷的芙蓉,撫媚而妖嬈。
娘讓她去江南,目標是風陵山莊的少爺雲屹和小姐雲陵。沒有為什麼,她收拾行裝去江南。離別時,芙蓉回望了一眼,蒼茫的暮色下,娘笑著,笑得那麼釋然,明眸中沒有憤怨、傷痛,平靜純淨的如同秋日陽光下的湖水,始終始終看不透娘,有誰能給她答案。
踏著濕潤的青石板,她看到了在娘記憶裏揮之不去的江南,纏綿的流水縈繞著小鎮,撐著船忙碌的渡工,岸邊繁華的街市……一切仿佛都是似曾相識……這裏有著讓她熟悉的味道……仿佛芙蓉本應屬於江南,而非大漠。
突然下起雨來,江南少有的大雨,銀亮的水珠四濺,她茫然地站在匆忙奔跑的行人中間,不知所措,忽然記起七歲那年,她麵對茫茫的沙子不知所措,她記起那男子,眉宇間有一種柔和的氣息,在垂死前救下她,叫她蓉兒。淚水浮上眼眶,本以為已死的心複活起來。雨滴順著她的長發、臉頰往下滑。
在慌亂的人群中,她看到了一個著月白衣的男子,心裏一瞬間平靜下來,卻再也挪不開目光,那種久違的熟悉的感覺,柔和的氣息……男子笑著向她跑來,朗聲道:“你怎麼不躲雨?喜歡在雨裏站著?”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抱著行囊,怔怔地站著。
男子又笑了,舉足間流出溫柔儒雅的氣質,似曾相識。“走吧,快走呀!”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在一個陌生的男子後麵走,為什麼自己對他會有一種依賴感,就像對七歲那年遇到的伯伯一般,那種感覺就如疲憊的旅人,見到綠蔭很自然地躺下去,理所當然。在很多人看來,決然殘酷的人,有時很單純,像隔著一層薄薄的膜,會被毫無防備地看透,她應該是這樣的人。
她猛然停下腳步,望著一池繁華絢麗的芙蓉,一動不動,身邊似乎又響起娘柔柔的話音:“芙蓉花盛於夏季,花莖纖柔花色淡……芙蓉——”七歲那年的夜晚,她伏在娘的肩上聽著,明晃晃如水的月色瀉入她的清涼,那時似乎沒有煩惱與傷痛,一切都平靜美好……
“給——”男子遞過一個大如盤的荷葉,瑩晶滾圓的水珠在葉心晃動了幾下,從葉梢上墜落下來。
她接過來,仔細地看著,那從中溢出鮮活的綠色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感覺。
男子淡然一笑,雙眸清亮如水,他讓芙蓉支起葉片,擋一擋雨。
芙蓉笑著,銀亮亮的雨珠沾滿了臉,她閉上眼,雨珠就順著睫毛往下滴,像淚一樣,卻隻有快樂,好怪的感覺。
走了不多久,男子在一座極為華麗的府宅前停下,芙蓉抬頭一看,門上立一大匾,匾上是鑲金的四個字“風陵山莊”。驀地,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體內砰開,她抹去眼角的雨水,仔細地辯認,“風——陵——山——莊——”聲音聽起來很吃力。
“是啊,快進來吧,看你,渾身都濕透了,”男子笑著招呼她。
“從院內迎出了一個像是管家的老先生,老先生匆忙拉住男子道:“少莊主,這雨天,你到哪裏了?讓人好找!”
“你……你是雲——屹?”芙蓉慌亂地後退幾步,心裏漫過一道寒流,慢慢向全身擴展開來。
“是啊!”雲屹答得雲淡風輕,風陵山莊的莊主譽冠群雄,對於芙蓉的反應雲屹並沒奇怪。
“她是誰?”老先生插話。
“……你不是雲屹,不是的,對嗎?”幾近懇求的聲音,明眸中隱隱藏著幾分希冀。
“他當然是我們家少爺!這個丫頭怎麼還問!”老先生顯然不耐煩。
芙蓉臉上破碎傷痛的表情一閃而過,眼波流轉,似溢著芬芳的毒酒般,散發著一種邪氣的美。
“我問你,你是誰?從哪兒來?幹什麼?”
芙蓉手裏的荷葉在風中抖動幾下,打著旋落到水花裏,她低頭不語,緊緊地抱著行囊,懷裏唯一屬於自己的東西,伶仃地站在雨地裏,顯得楚楚可憐。
“好啦,別問啦,快招呼她進來,再待下去非著涼不可。”雲屹推著老先生。
老先生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芙蓉,禁不住雲屹三推兩推,下了台階,低聲說:“既然是少莊主的客人,進來好好休息吧。”
芙蓉抬起頭,嘴角掠過一絲微笑,還沒有人敢打聽一個刺客的背景,當然也會有人知道,但這些人知道的時候也是他們進墳墓的時候。芙蓉的笑,傾國傾城。
“哥,怎麼才回來?青兒,快去倒熱水,順便吩咐廚房熬薑湯,看這渾身水淋淋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迎過來,嘴裏絮絮地不停。
芙蓉站在後麵看著,女孩有著吹彈即破、白勝雪的肌膚,稚嫩紅潤的小嘴,一雙有些淩厲的不同於一般江南女子的眼睛。這是在江南雨霧裏蘊育出的女子,卻有著任性與孤傲,世家小姐也許就該是這樣。
雲陵,也就是小姐,走到芙蓉麵前,輕蔑地瞥了一眼,芙蓉穿得很破舊,一身淡紅色的粗布麻衣,腳下套的一雙布鞋沾滿泥巴,根本辯不出來原來的顏色,雨水滴滴嗒嗒地往下落,從頭發、衣角、褲管往下流,芙蓉的腳下是一灘雨水和著泥。
雲陵厭惡地皺起眉頭,“哥,你從哪兒撿來的?乞丐似的。”
“你叫什麼?”雲陵繼續冷冷地打量她。
“芙蓉。”她的聲音溫和,馴服纖柔如芙蓉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