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智爺叫徐良裝作啞巴,以免婦人疑心。不料一看這個婦人,好生凶惡:身高七尺,胖大魁偉。頭上一塊絹帕,把她那一腦袋的黃頭發包住,像地皮顏色的臉上,還搽了一臉粉,畫了兩道重眉。蒜頭鼻子,窩扣眼,厚嘴唇,大板牙,烏牙根,大耳垂輪上掛著兩個銅圈。穿一件藍布褂,腰中係著一塊藍油裙。兩隻大腳,一臉橫肉。打著燈籠,年紀約夠三十多歲,說話聲音洪亮。三位一瞧,就知不是良善之輩。徐良瞧了智爺一眼。智爺想著天氣已晚,又沒有別的住戶人家,滿讓這婦人凶惡,有自己,有徐良,還怕她什麼?衝著婦人,深深一恭到地,說:“大嫂,這是我的侄子,冒染了風寒,在鋪中做買賣,夥友俱都不願意,故此把他背回家去,打此經過。天氣已晚,就求大嫂行個方便,我們在院裏都行。”婦人說:“我們這裏有兩間西房,就是太破爛,你們若是不嫌冷,也算不了什麼要緊。”複又拿燈籠一照,說:“呀!這就是個病人哪。”此時施俊已用青紗,把臉遮住。智爺說:“不錯。這就是我侄子。”又問:“這個背人的是人是鬼?”本來徐良生得麵貌難看,又是兩道白眉,往下一搭拉,隻是吊死鬼一般。智爺說:“他是啞巴。”帶著徐良真會,他就“啊吧吧”的指手畫腳,也不知說些什麼,招的那婦人哈哈大笑說:“錯過他是啞巴,我可真不敢叫你們在這裏住下。幾位請進來罷。”智爺隨同進去。婦人進來,關上大門,直奔西房。
這院內是三間上房,很大的個院子,兩間西房離上房甚遠。靠南牆,堆著些柴薪。進了兩間西房,那婦人把油燈點上,徐良就把施俊放在炕上。婦人說:“應當給你們預備些茶水,皆因我們家沒有茶葉,屈尊些罷。”智爺說:“這就多有打擾,還敢討茶?大嫂請歇息去罷。”婦人轉頭出去。施俊腿上傷痛,直哼咳不止。那盞燈,又沒有什麼燈油,不大的工夫,油燈一滅,徐良、智爺就在炕上盤膝而坐。二人悶坐了半天,也覺困倦,雙合二目,沉沉睡去。忽聽外麵打門,婦人問:“是誰?”外麵答言說:“快開罷,是我。這可算終日打雁,叫雁啄了眼了。快開門來罷,我被人打得渾身是傷,我好容易爬回來了。”婦人出來,把門開了一看,丈夫渾身是血,一瘸一點的往裏邊走,進了上房,往桌子上一趴,不敢坐下。他妻子問:“什麼緣故?”那人說:“皆因我在龍王廟棺材裏--”他妻子一擺手說:“你別嚷,西屋裏有投宿的三個人呢。你教人家聽了去,豈不是自己把自己告下來麼?”你道這人是誰?原來,這個就是龍王廟棺材裏裝做死鬼的那人。這婦人,是他的妻子刁氏。吳天良就把始未根由說了一遍。把徐良給他那十兩銀子拿出來放在八仙桌上。複又說:“西屋裏有三個投宿的,我在外頭做買賣沒做成,我在家裏做這號買賣罷。”刁氏說:“你說打你給你銀子的,是白眉毛?”吳天良說:“對,長得與吊死鬼一般。”刁氏說:“此時他變了一個啞巴了。”就把三個人投宿情由告訴了吳天良。吳天良說:“內中要有那個人,可不好辦。他說給我銀子,叫我痛改前非,他一個人,我就了不了,何況他們三個。依我說,明日早晨,讓他們走罷。”婦人說:“呸!可惜這個男子皮叫你披了來,你還不如我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常言說得好:‘逢強智取,遇弱活擒’。”吳天良問:“你有什麼主意?”刁氏說:“我出去聽聽,等他們睡著時節,咱們南牆有的是柴火,堵著西屋門,把柴薪堆將起來一點,拚著這兩間西屋不要,把他們燒死在內。你要是有膽子,等他們睡著的時節,用刀結果他們三個的性命,也費不了多大事情。你要不敢,隻可放火燒死他們。”吳天良說:“燒他們倒是個善法子,我可不敢殺他們去。”刁氏說:“待我出去聽聽。”出去工夫不大,回來笑嘻嘻說道:“天假其便,他們都睡著了,油燈也滅了,咱們就此行事。”當時間,兩口子手忙腳亂,把柴薪搭在西屋的門首。刁氏叫吳天良取火紙去。吳天良踅到屋中要取火紙,抬頭一看,八仙桌上,兩錠銀子沒了。刁氏正在那裏等著取火紙,聽見屋中間:“家裏的銀子哪裏去了?”刁氏一聞此言,暗暗咒罵說:“好烏龜王八小子,單在這個時候問我話,我若一答言,把這屋內人由夢中驚醒,咱們這事還辦得成嗎?真是一點心眼沒有。”又聽上房中,哎呀一聲叫喚,又是噗咚一聲,婦人疑著丈夫絆了一個筋頭,心想:“你太是無能之輩了。”一睹氣,自己去取。剛要轉身,覺著脖子被人掐住。那人將她往起一提,直奔屋門口來了。就聽屋中問:“智叔父,拿住了沒有?”外麵答言說:“拿住了。你那個拿住了沒有?”屋中說:“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