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漫錄(1 / 1)

鄙鄉之西邊,也就是要去看大古董雲岡石窟必經的路邊有個燒瓷的古窯址,現在卻隻存在著名字,別的都已蕩然無存了,這窯就是著名的“青瓷窯”。“青”在古時的意思是“黑”,“青年”,原指頭發還黑的人,當然有人到了六七十歲頭發還一團的烏黑,但畢竟少,京劇裏有“青衣”行當,若真穿了一身的黑上場,便肯定是生活很苦的女子,身上竟然沒有一點錦繡可看,比如武家坡的王寶釧,還有薜平貴的妻,早早地出去挑苦菜,一頭一臉的土不說,還要時時提防著被人調戲,隨時準備著要從地上抓一把土往那人臉上一揚而趁機逃走,其實最終也無處可逃,被趕上捉住就地野合了的事想必也不會少。青瓷,不用說,就是黑瓷。鄙鄉所出的黑瓷可真夠黑,有多黑,還真不好說,隻好不得要領地說一句:“要多黑有多黑。”這就是沒了比方,隻好去想象。鄙鄉人家的盛水器或者是不盛水而用來盛物的很大的甕或缸大多都是這種黑顏色,很少有河南地麵的那種醬色釉。在鄙鄉居家過日子,幾乎是家家都得備有這樣的幾個甕或缸。青瓷的甕或缸有一大好處,就是可以儲物。你把油放在別的容器裏容易壞,而放在這樣的甕或缸裏,幾年過去,那油的味道還一如初榨。若以這種甕或缸儲放剛從樹上打下來的青杏,可比別處多存放一倍的時間,而且亦不敗壞,常有坐化的老和尚就被端坐著放在這樣的大缸裏,上邊再加扣一個大缸,三四年後打開看,據說有顏麵如生者。所以即使是現在,每隨人去寺廟,若在廊下或後院見了個頭很大的缸放在那裏,總忍不住要探頭探腦,看看是不是有個老和尚正端坐在裏邊。而我所看到過最大的這種青瓷大缸卻還是在染坊,人可以坐在裏邊洗澡,如果願意,兩個人同時進去洗那麼一洗也沒有問題。而酒坊的盛酒器一般也都大,雖然大卻多是甕而不是缸,因為要長年地放酒,雖然無比龐然的大,但口一定要收小,以方便遮蓋。而醬菜作坊曬醬用的卻一定是敞口的缸,好讓裏麵的大醬也見見日光風露。

鄙鄉青瓷窯在遼代據說就是專門燒製酒瓶子的,遼代風行葡萄酒,其風行程度一如現在到處發誓絕無假貨遍地都在賣的法國紅酒,而遼代的葡萄酒我想其可信程度一定在現在市麵上的“法國紅”之上。可以證明此言不虛的是鄙鄉現在到處都種有葡萄。而放葡萄酒的那種酒瓶當年卻是叫“壇”,細溜長,掛著好看的黑釉。俗稱“雞腿壇”,猛看可不像個雞腿。這種瓶子時不時地有出土,以上邊有字者為貴。也並不見上邊寫“葡萄酒”字樣的,大多是人名,某某某,誰誰誰,或幾郎幾郎,古人習慣稱幾郎,“十三郎”,或者是“王八郎”,讓人不能不感歎古人的生育能力。民間的叫幾郎幾郎而不叫官名的習俗,可以楊家將的故事為證,佘太君的兒子簡直就像是從來都沒有過大名,三郎、四郎、五郎、六郎就那麼一路地叫下來,也順口。

雞腿壇小一點的有五六寸,大一點的足有兩尺多,小者可放半斤多的酒水,大者放兩三斤的酒水想必也沒什麼問題。而這種古代的酒瓶用以插一枝梅花,或者沒有梅花而插一枝別的什麼花也都很好看。我很想下功夫考證一下這種瓶到了南邊,或到了遼代之後怎麼會被人叫了“梅瓶”,可惜手頭沒有更多的書籍可供查找,一時也不知該從何查起,但畢竟是北地不如南方風雅,北地叫“雞腿壇”,而南方卻風雅得緊,叫“梅瓶”,這樣的瓶子插梅花固然好看。而我家的梅瓶裏卻插了幾枝幹枯了的蓮蓬,也煞是不那麼難看。而坊間有雜貨鋪子把雞毛撣子直接插在梅瓶裏的,也不難看,想必也沒人會對此提什麼意見。有朋友說梅瓶之所以叫“梅瓶”,原也是放酒的——放“梅子酒”,我以為這真是扯淡!我寧肯相信它是專門用來插梅花,當然這是閑時,急時要用,還是可以用來放酒的,雖然它不像玻璃酒瓶那樣透明好看,還能夠讓人看到裏邊酒的顏色,但據說這種古代放酒的雞腿壇比較地好熱酒,要熱酒的時候隻需把它一下子插到火盆裏,要是火盆夠大,一個火盆裏同時插四五個這樣的酒壇不會成什麼問題,喝酒的人當然是一定很多,都盤腿坐著圍著那火盆,這樣的喝酒想來是熱鬧異常,隻此一點,便讓人向往古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