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金紡車(1 / 1)

在德沃夏克的音樂中,所謂詩情畫意帶有純樸的農民式的懇摯。旅居美國期間,故鄉伏爾塔瓦河的波濤折磨著德沃夏克的鄉愁的靈魂。在紐約,他寫出自己最重要的作品——第九交響曲《自新大陸》。這部作品采用了黑人靈歌的素材,並明朗地讚頌美洲大陸的勃勃活力。但其中仍有德沃夏克從內心發出的波希米亞人的香鬱氣質,以及他對祖國的愛。這如那些大詩人的作品,讚美一切的同時,讚美著自己的祖國。

也許是思鄉之情攪動了德氏更深的懷念,他回國後的管弦樂作品觸及到捷克的自然風光和神話。應該說,大自然和神話藏在一個人的童年之中,這是一個人對自己民族和國家最初與最深遠的認識與依賴。在純樸的愛國情感裏,包括著對故鄉森林河流與民間傳說的眷戀。對德沃夏克來說,這是尼拉霍斯拉村的燕麥的香氣、爐火邊的故事和唱詩班的歌聲。

五十五歲的德沃夏克開始創作標題音樂形式的交響詩。所謂交響詩是一種單樂章交響曲,依附於某種畫麵或事件,有標題,如鮑羅丁的《在中亞細亞草原上》、西貝柳斯的《芬蘭頌》。德沃夏克在1896年寫出五首交響詩,《野鴿》、《水妖》與《金紡車》等。《金紡車》風格淳樸,雖然敘事性強,但捷克民歌和民間舞蹈的色彩籠罩全曲。小提琴與豎琴的演進,講述了一個富於幻想的神話詩。

這首交響詩取材於捷克詩人艾爾芬《花束集》裏麵的一個故事。故事說,“有一個年輕的國王騎馬出獵。”這個開頭多麼純樸,隻有跟兩三歲的孩子交流才用這種口氣說話,令人神往。“在樹木中,他路過一間小屋,停下馬討水喝。他看到可愛的少女杜尼希卡——她送水給他,然後回到自己的紡車旁。”我們誰看過國王下馬討水喝?他像德沃夏克一樣純樸。這種敘述使我們如同回到了人類的早期,那時人與人隻有一點點差別,連國王也要討水喝。接著,“國王向她表達了自己的傾慕,她說這需要得到繼母的應允。”他們直捷而又節製,在喝水以及做一切事的時候,遇到心愛的人不妨告白。告白也需要等待。國王不能搶走她,她也要得到盡管是繼母的恩準。國王去打獵。繼母聽說此事後在森林裏殺害了杜姑娘,帶走她的四肢和眼睛,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冒充杜尼希卡,進入宮中。國王與繼母的女兒成婚,婚禮舞會極其豪華。七天後,他又像兒童一樣打獵去了,囑咐新娘好好織布。這時,神話像蛇一樣開始蠕動,一個神秘老人用黃金的紡車輪、繞線杆和金紗錠進宮換回了杜尼希卡的四肢和眼睛,又用活命之水使她複活。國王回宮後,假新娘展示金紡車。國王說,紡吧。“紡車開始轉動”,德沃夏克讓第一小提琴顫奏。“紡車唱出一首三節詩的歌曲,說明了事情的真相。”國王聽後,趕忙跑到森林,和杜尼希卡重逢。

這樣的故事令人愉快,它的鮮明與童稚能夠打動所有的孩子和五十五歲的德沃夏克。事實上,讓孩子與德沃夏克著迷的不僅是善惡較量的最終結果,還有人物傻乎乎的單純。神奇總是站在正義一方,它像解旱的雨水一樣毫不猶豫地降臨,解決一切難題。對人們來說,金紡車神奇而且昂貴,而它竟作詞譜曲唱出一樁罪惡的真相,讓人拍手稱快。

這些讓德沃夏克著迷,不惜用交響詩這麼複雜的形式,以龐大的管弦樂隊來詮釋它。當然,交響詩所描述的一個故事,它的含量遠遠超出了這個故事,由飽滿豐富的旋律敘說世上種種,人間種種,以及心靈種種。

德沃夏克,這個布拉格郊外鄉村客店老板的兒子,一個屠夫的學徒,紐約音樂學院的院長,美好的音樂使他在晚年終於恢複了兒童式的澄徹心靈,這才是大師。而我所知道一些文藝家,越老越狡獪辣手,恐怕隻適合寫《厚黑學》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