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團黑雲從天邊飄移而來,隱隱的鐵質之音把早晨的寧靜攪得支離破碎。隨著雲團越來越清晰,是一群烏鴉,約有數百隻,壯美的黑色漫過天空,在城郊的一塊空闊之地降落。它們是一群在城市和鄉村往來穿行的流浪者。
它們的到來讓人興奮。早晨的散步和思考變成了一種闖入的驚訝。這群烏鴉把這樣一處白雪覆蓋的空闊地域當成了自己的土地。它們就像停留在大地上的一粒粒小小的逗號或者分號,讓時間得到了短暫的靜止,渺小而幸福。它們的羽毛黑亮,情緒飽滿。在這裏,它們把太陽出來前的這段時光當成了晨會時間,一天的生活將從這裏開始。此時此刻,它們展開鐵質的歌喉,盡情地自娛自樂。它們有的停在樹上,壓彎了一支一支的樹枝,有的成雙結對,相互親昵,還有一些在空中旋舞——這是一場空曠而精神錯亂的盛大慶典。
在我的潛意識中,烏鴉是一種不祥的飛鳥,哪裏有烏鴉出現,那裏的氣氛就會使人感到壓抑和沉悶。你聽,那“哇哇”的聲音本身就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但作為生命的個體,他們似乎也有著某種值得人們關注之處。烏鴉從鄉村飛來城市,並非要侵襲人類,它們總是落在那些垃圾聚集之地,選擇腐爛的食物作為自己的腹中之餐,吃飽了,它們就會飛去遠處郊區的山梁,如果說這也在某種程度打擾了人們的生活秩序,那麼烏鴉一定是這座城市毫無惡意的叛逆者。我們可以這樣認為,烏鴉是城市最天然的清潔工,他們通常以地麵的腐爛食物為食,他們棲落的地方,必定有腐爛的食物和小動物的屍體或別的什麼人們丟棄的東西。人們心存的誤解也許是它們的聲音,也許是它們的黑。一個有力的見證是,人們有時候將說話不著邊際的人叫做“烏鴉嘴”,把身著黑色衣服自己又不甚喜歡的人暗地裏叫著“烏鴉”。人們對於烏鴉,多年的偏見深入骨髓。
我對於烏鴉的偏見來自於童年。老家的房前有一棵高大的柏樹,大約有二十多米高,樹梢剛好正對家門,那棵樹上不知啥時候飛來一對喜鵲,他們在樹尖築起了一個大窩,每天都“喳喳”叫個不停,我的父輩都以這樣的場景為吉兆。但我討厭它們無休止的喳喳聲,因為他們的歡叫並沒有給我帶來好的運氣,一個事實是那段時間我們的生活越過越艱難,吉祥不過是水中之月。我把這所有的一切都歸罪於烏鴉。在一個上午,我趁著家人下地勞動,終於爬上這棵大柏樹的頂端掀翻了喜鵲窩,四隻喜鵲卵從空中摔到了地上,成為四灘淺黃色的液體……這時候,幾隻烏鴉剛好從頭頂飛過,“哇哇”之聲讓我脊背一陣陣發涼。那一對喜鵲從遠處覓食歸來,嘴裏還銜著草葉,圍著樹飛來飛去,叫聲淒厲,久久不肯消停。我有些後悔,但已經無可挽回。那天傍晚,我得到一頓皮肉之疼,我把這一切都歸罪於飛過頭頂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