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舊紙片上,我記下一個詞:隧道。
那是我坐火車經過從精河返回伊寧的時候,列車在不斷地爬坡,經過了多少個隧道,我有些暈頭轉向。當時列車內亮著燈,在這樣的白天和黑暗交替出現的時刻,我的感覺是壓抑的,偶爾的亮點,看見那些半明半暗的岩石在車窗外一晃而過,緊接著又滑進暗的深處。這不由得讓我想起古人,怎麼就沒有想到修建這麼多的隧道,而道路都是沿著山勢繞來繞去,那種自在,恣意,暢快,一路風景盡在眼裏。但是回過神來就覺得自己是多麼的可笑——古人哪有如今的機械化,哪有這樣的物力和財力。盡管現代人將這樣的隧道修成了千萬,但依然不能說輕鬆,親眼見識過的精伊霍鐵路的穿山隧道,要開鑿架設許多的隧道橋梁,知道艱險,即使那樣,在施工中仍然遇到了塌方,透水等艱難險阻,付出的代價如今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二
走在春天的路上,透過車窗,杏花開了。那個杏花村出現了。
一隻小鳥的影子飄過來,幾乎要撞在汽車的前擋風玻璃上。紙片上我這樣記著:汽車來不及刹車,瞬間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頭上冒出黃豆般的冷冷的汗珠。我是親眼見過被汽車擋風玻璃撞飛的小鳥,“沉悶”的一聲,玻璃上綻開一朵紅花。眼前這隻小鳥,“倏”地閃了過去。那些豆大的汗珠,其實是我的想象。那一瞬間,我的心裏顫抖了一下。緊張自不待言。
到了一處彎道,一側是淺淺的河水,露出許多石頭,叫人忽然想一個成語:水落石出。那種原生態語言一樣的呈現,叫人感到吃驚。相比於現代人,古人輕而易舉就借著某種物象,揭開了浮世的秘密。
三
山野沒有電,蠟燭光的恍惚之中,隻見房間竟然是用不規整的整根木頭搭建而成。竟然是那麼地順其自然。當然,主人是不會去仔細琢磨這些的,隻是隨意,山裏有使用不完的木頭,用就用了。
第一次在這裏吃野芹菜。果然有芹菜的味道。
燭光朦朧裏,上來幾道小菜,什麼西辣蛋、皮辣紅、其實就是山裏自己種植的洋柿子、辣子炒自己養的土雞的雞蛋,就是皮亞子、辣子和西紅柿拌的涼菜而已,聽起來十分誘人。其實不用複雜,原樣的東西,放些鹽,隨便那麼地一拌,或者一炒,都十分好吃。
因為在這樣的山野,隻需隨手從外麵抓來一把,都是野菜,洗了就可以下鍋,或者生吃,而不必擔心農藥或者汙染。
四
晚上住的地方,是散布在草地上的氈房。
在草地上走動的時候,借著手電,看見草叢裏有一隻碩大的四腳蛇,靜靜地趴在那裏,眼睛瞪著我們,不敢與之對視,害怕它突然的對我們發起攻擊。轉身離去,竟然有一種兔子的速度。
晚上,有人方便,模糊之中突然支起耳輪,警惕地防備著,就像防備一隻狼,因為總是聽說狼在吃人的時候,先要把兩隻腳人樣搭在肩上,隻要一回頭,就咬斷人的脖子。我出去的時候,同樣不敢走遠,隻是在最近的地方方便,但我聞到了一股濃濃的尿臊味,原來膽小如鼠的還不止我一人。
窗外,有一隻什麼?聽起來就像是一隻蝙蝠。回來後寫詩《氈房的夜晚》:
天黑。
氈房外麵,遠處,模糊中聲音來自大地腹腔。
冷意索索的紙窗外,“嗖”地一下,
“嗖”又一下,
那麼輕靈有底氣。
我猜想那該是一隻雄性的蝙蝠。
五
早上,起來遲了,沒有看到山野日出。有霧氣,但淡淡的。草尖上掛著晶瑩的露珠,走了沒幾步,鞋子就濕了。如果將這些露珠收集起來,拿回去沏茶,我想一定是真正的甘露。難怪山裏人長壽,原來,他們每天都飲用的是甘露,我想。
整個早晨,四處彌漫著草葉、露水、霧氣、泥土和石頭、腐葉和新葉的氣味,無比新鮮。
空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