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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又澆花呢?”高度問他。

“可不是。高醫生你看這花,開得多旺啊,真漂亮!”

“是漂亮!老五你也有功勞啊,有空就給花澆水。”高度誇他。又問,“這些天那個電台還跟你聯係嗎?”

病人想了想,一臉的疑惑。

“咦,我心裏也正奇怪呢,怎麼這麼些天了,他們一直都不跟我聯係?高醫生,你說,他們是不是知道我住院了,所以不想再跟我合作了?”

高度笑著問他:“你為什麼住院啊?我看你能勞動,能吃飯,身體還不錯呀。”

病人也很奇怪:“是我老婆和兒子送我來的呀。”

“他們為什麼送你來這兒呢?”

“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我情緒不好,老是失眠吧。”

“老五,你可不光是這段時間情緒不好吧,你好好想想,自己住院有幾回了?”

“四回了。”

“醫生是怎麼給你診斷的?”

“精神分裂症。”

“那你自己覺得是不是這個病呢?”

“我……我也說不好。你們老說我是幻聽,可我明明聽見那些聲音了,怎麼可能是幻聽呢?”

“那這幾天呢?吃了藥,那些聲音不怎麼聽得見了吧?”

“可能是他們不再信任我了……”

“老五,你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聽見那些聲音這件事情上,要多把周圍的事情聯係到一起來分析,不合邏輯的,不合經驗的,就要判斷這是不是幻聽……”

我聽著高度和病人交談。病人很固執,所以他們有很多話都在重複。但我看不出高度有一絲不耐煩。我忽然荒唐地想,假如我是他的病人,是不是會有點兒幸福呢?好容易那個病人才拎著灑水壺走了。高度目送著他離開。

忽然他說:“你看見了。我腦子裏都被這些塞滿了。”停了停,又補充說,“其實隻有這些,倒也挺好的。那樣,生活就比較簡單。簡單了,應付起來就容易一些。”

我聽出他在克製。我有些茫然,不知說什麼。他的克製,就意味著拒絕麼?他的拒絕,是因為我的要求麼?我是不是要求了?要求了什麼?如果他不拒絕,我能得到我所希望得到的麼?

我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會兒喜一會兒憂。這時他忽然碰碰我。

“你看見那個病人了麼?”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遠遠看見一個男病人抱著一棵樹,臉貼在樹幹上。他的姿勢、他的表情,都那麼纏綿,好像他懷裏抱的不是樹,而是一個親密愛人。

“他病了二十年了。”高度低聲說,“他把那棵樹當成他愛人了。到這兒以後,不吵不鬧,但隻要讓他自由活動,他就一定跑到那兒抱著那棵楊樹。因為他愛人名字裏有一個楊字。”

“他愛人呢?”那病人的表情讓人憂傷。我情不自禁問高度:“他們分開了?”

“他們沒辦法在一起。”高度說,“全世界的人都不讓他們在一起。”

“為什麼?”

“因為……他的愛人也是個男人。”

我轉過臉看著高度。他望著那個病人,眼神有些淒涼。他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他清醒的時候很痛苦。現在他這樣,卻不痛苦了,因為他總以為自己和愛人在一起……有時候,我看著這些病人,他們癡癡傻傻的,對外麵的世界一無所知,我就問自己,不知道是他們活得痛苦,還是我們這些清醒的人更痛苦……”

我的心尖一陣戰栗。望著他,我覺得自己也有些癡癡傻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