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路上我一直想著朱珠的事情。騎摩托車到醫院門口,一不留神差點兒撞上人。我急忙下車向人家道歉,卻發現這個人有幾分眼熟。再一想,原來這是林小可的男朋友張邁。
我心裏有些忐忑,他怎麼會來這兒?是湊巧,還是……我忙著又道歉,又問好,自己都覺得狼狽。他淡淡地應著,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我能看出,他在不動聲色觀察我。
我很不安。不會無緣無故這樣的。我想問他,但開不了口。腦子裏忽然又想起上次找悅悅,他還幫過忙,心裏更不是滋味。我窘迫地看著他,他年輕,身體結實,透出一股帥氣。顯然他和林小可站在一起會更相襯。我被他打量,心底浮起莫名的悵然。
兩個男人這樣相互打量真是尷尬。好在他很快就開口了。
“我也不想繞彎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知道林小可是我女朋友,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已經談了五年戀愛,正準備結婚。你是有家庭的人,你也應該知道男人最恨什麼。你女兒的事情,我們都很同情,但希望你不要利用這種同情心去破壞別人的感情!我這人是直腸子,今天把醜話說在前頭,以後,你要是跟林小可保持正常的朋友關係,我沒二話!可你要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別怪我今天沒提醒你。咱們走著瞧!”
他說完,又冷冷地瞪了我足有一分鍾,然後轉身走了。他的話像一記重拳,打得我頭暈腦漲,完全沒法應對。重要的是,他的拳頭很準,正擊中潛藏在我心底的羞愧感。我站在原地,發了三分鍾呆。最後我決定,以後不再和林小可見麵了。
我不怕張邁的威脅。但麵對陸梅和張邁,都會讓我感到羞愧。
一上午我都在想怎麼對林小可說。是給她打個電話,還是約她當麵談?可不管想像哪種場麵,我都覺得受不了。想來想去,如果看著她,我可能怎麼也說不出口,就決定還是打電話說。可幾次拿起電話,號碼撥了一半,還是放下了。這時一個意外的客人打斷了我的彷徨。
趙曉晴來找我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這兒碰到她。這幾個月,我們兩家發生太大變故,讓人有恍若隔世之感。她比出事前憔悴了許多,眼角眉梢全是愁。聽說自從她出院以後,就常來看魯成。我在這裏十年,看過太多悲歡離合。她能這麼做,真的不容易。
她一定是鬱悶久了,心頭憋了太多話,一股腦全對我說了。她身體勉強恢複以後,就出院回家休養。雖然心有餘悸,但對魯成卻又扔不下,總是記掛著。父母堅決反對她來精神病院看魯成,要求她和魯家一刀兩斷。而可憐的公婆則盼著她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關鍵時候能拉魯成一把。她天生柔弱,偏偏得在這麼艱難的處境中做選擇,讓她為難死了。更何況還有外界的幹擾。
她把一些事情原原本本說給我聽。比如她回單位上班了,同事表現得很關切,說了很多慰問的話,又仔細打聽魯成的情況。
“小趙,你愛人最近怎麼樣了?病……好些了?”
趙曉晴不想跟外人多談,吞吞吐吐說,好些了。
“好些了?哦,那太好了。聽說他原本病得挺厲害的,人都認不清了。真會這樣啊?連你都不認得了嗎?”
讓趙曉晴怎麼回答這話呢?可同事卻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奇模樣,也不顧趙曉晴臉色,仍舊追著她說。
“小趙,聽說那種病啊,沒辦法根治!表麵看起來好了,可以出院了,其實病根兒還在。要是碰到一點兒不順心,發起來照樣厲害,這不折騰人嗎?你說,小兩口過日子,哪能沒個磕磕碰碰的,你想想……不是挺嚇人嗎?”
這“關心”逼得趙曉晴不得不找借口躲到洗手間。可這還不算完。在洗手間裏,還有女同事在“關心”著她。
“……人差點兒沒命,要不然那麼多天沒來上班?你說這種事情有多嚇人!”
“真的啊?喲,那真是太可怕了。”
“連肚裏的孩子都掉了,多可惜!”
“那以後還能不能生呢?”
“那還敢要?聽說神經病是會遺傳的!有個瘋老公就夠嚇人的了,再生個瘋小孩兒,那不是頭腦有問題啊?”
“不知道小趙怎麼想的……”
趙曉晴說,她常被形形色色的關心弄得落荒而逃。可逃也是逃不開的。比如在家裏,她特意找來奧斯卡獲獎影片《美麗心靈》放。影片主人公就是一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數學家。他患病數十年後,仍獲得兩項諾貝爾獎。本打算用這部影片影響一下父母,沒想到適得其反。影片播到男主人公在家發病,看上去像要傷害自己的孩子時,母親就開始嘮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