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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晴的聲音很輕,可卻像一個炸雷,轟得我頭腦嗡嗡作響,動彈不得。門在我麵前輕輕關上了。我站在門口,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曉晴的話不停地在我腦海裏回響。

“……我懷孕了……這個孩子不能要……我得有一個健康的孩子……我已經決定了……”

我一動不動,不知站了多久。後來有人上樓,從我身邊經過。我仍然盯著曉晴家緊閉的房門。

“你找誰啊?”那人問我。

我下意識地說找曉晴。

“就是這家。裏麵沒人嗎?”

我搖搖頭,慢慢轉身,慢慢往樓下走。腳步晃晃悠悠,我摔倒了一次,爬起來,繼續走。終於我走出樓洞。天好黑呀。我又往前走。走著走著,我又想起曉晴媽媽的話,“你這是讓我們曉晴遭罪呀……”我忍不住轉身去看曉晴家的窗口。

窗子裏亮著燈,一個人影正映在窗口。那一定是曉晴。她在看我!我忽然醒過來,朝著那燈光跌跌撞撞跑過去。

“曉晴!曉晴!別扔下我……”我一聲接一聲地叫,“求求你,別扔下我……”

但那窗口的人影一下子閃開了,接著,房間的燈也熄滅了,窗口一片漆黑。

4

我和曉晴離婚了。我對爸爸媽媽說我要出去走走。他們放心不下,但最後還是讓我自己出來了。我不知道要去哪兒,就隨便亂走,碰到岔路口,想往哪兒拐就往哪兒拐。過了好幾個路口,我發現我走到一個路公交車站了。我仰頭看站牌,結果看見終點站是精神病院。我忽然意識到,我很想回精神病院看看。

這裏的一切還是差不多。和外麵的世界比起來,這裏更安靜,看起來也更安全。趙護士她們親切地和我說笑,問我出去以後感覺好不好。我騙她們說,我很好。我想朱珠了,就去找她。我看見她正幫護士給一個女病人喂飯,我就進去了,叫她。

朱珠看見我,很高興。護士也對我表揚朱珠,說她現在一有空就給大家幫忙,光顧幫人喂飯,自己到這會兒還沒吃上。還誇朱珠恢複得好,應該拿出來給別的病人做個活教材。

朱珠被誇得不好意思了。她讓我稍等她一會兒,還有一個病人要喂。我就陪著她。那個病人的名牌上寫著何莉。護士說何莉剛來兩天,兩天都不吃飯,昨天給她鼻飼,她連管子都扯斷了。再不行,隻能輸液了。

朱珠端著飯菜坐在何莉床邊,勸何莉吃飯。

“你餓了吧?起來吃飯好不好?”

何莉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看著天花板,像沒聽見朱珠說話。

朱珠說:“來,起來吃飯好不好?你要是願意乖乖吃飯,我就讓護士把你的手解開,坐在床上吃,好嗎?”

何莉還是一動不動,朱珠用勺子挖了一勺飯送到何莉嘴邊,哄她:“香吧?老不吃飯,不餓得難受嗎?你不吃,護士又得鼻飼了,鼻飼多難受呀。來,乖乖的,張嘴……”

朱珠的話還沒說完,何莉忽然像一頭凶猛的動物似的,頭一昂,把勺子狠狠咬在嘴裏,竟把勺子柄都咬斷了。朱珠嚇了一跳,直往後躲,我急忙上前擋著她。好在何莉手腳都被束縛帶綁著,身子動不了。護士又跑過來,把她訓了一頓。

“不管她了,她凶得狠,”護士對朱珠說,“你忙你的去吧。”

我這才發現,朱珠抱著我的腰呢。她回過神來,忙鬆開我,臉都紅了,心有餘悸地說:“她……她把勺子咬斷了!”

我們跑到花園,找個地方坐下說話。朱珠沒像趙護士她們那樣,問我出去以後好不好。她歪著臉瞧我,瞧了半天,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口了:

“你……見著曉晴了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她歎了口氣,好像已經明白了似的。

“我已經和曉晴離婚了。”我說。

朱珠聽了,好半天沒說話。但她一點兒都不吃驚。她抱著膝蓋,身子輕輕地搖啊搖。

“唉……”後來她深深歎口氣,說:“魯成,你說咱們到底是病著糊裏糊塗的好呢,還是病好了,明明白白地痛苦著好?”

我說我也不知道。然後我問朱珠,她覺得怎麼樣好。她說她跟我一樣,不知道。我看她這樣,就知道,她的愛可能也和我的差不多,是沒什麼希望的。果然,接下來她告訴我,她的身體越來越好,可高醫生現在已經不大理她了。

“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接著生病呢……”她賭氣地說,不過她馬上又改口了,“不好,生著病,他對我好我也不知道。我還是裝病吧,他以為我病著,仍舊對我好,其實我心裏都明白的……”

我們都笑了。笑完,又都覺得很憂傷。我們都有自知力了,當然知道這樣是不行的。唉。為什麼愛一個人會那麼難呢?

§§第十八章 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