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暈倒了?”
張邁幾乎是有點兒輕蔑地說:“看來你不像她關心你那樣關心她呀。”
我無話可說。是的,我對林小可的關心,遠不如她對我的。我真自私,和她通電話,從來隻說我的事情。她給我出主意,給我安慰,幫我罵人出氣……我卻不知道她怎麼那麼瘦,不知道她暈倒了,不知道她亂吃藥,甚至假裝不知道她現在很孤獨。
我向陸梅保證過不再和林小可見麵,可聽了張邁的話,我怎麼能堅持呢?我給她打電話,單位說她沒去,手機關機。下了班我去她家敲門,她醒了,帶著宿醉的痕跡。我忍不住抱她了。我早想這麼做,終於做了。她瘦得要命,骨頭硌著我,很疼。我一次次叫她的名字,我想對她說,林小可,我愛你,可陸梅總在我眼前,讓我不敢說出口。我沒她有勇氣,因為我不敢說的話,她對我說了。
怎麼辦呢?我一直想不出一個好辦法,又可以愛小可,又不傷害陸梅。我想不出辦法,隻能先做簡單一點兒的事情。至少我知道小可有病,我是精神科醫生,可以幫她治病。那天晚上我們談到很晚,她把她的恐懼全對我說了,包括她那個舅舅。
“他們圍著舅舅唱,林瘋子,林瘋子,又吃糧食又吃屎……還朝舅舅扔石頭。”她回憶起來仍是一臉恐懼,“姥姥家的人把舅舅拴起來,用鐵鏈子拴在一間小房子裏,不讓他亂跑,送飯了,一拉鐵鏈子,舅舅就跑到窗戶邊往外看,窗上有鐵柵欄,出不來……過了兩年他就死了。”
我緊緊抱她。她抖個不停。我親吻她。我說,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了,我也不會拋棄你。她在我懷裏安靜了。她慢慢告訴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隻要一吃東西,就會想到舅舅。她變得害怕食物,覺得它們肮髒,就像舅舅從地上撿起來的垃圾。漸漸地她吃起了各種抑製食欲的藥物,或者使自己嘔吐。她對自己百般挑剔,總是不舒服,覺得自己有病。她變得非常害怕生病。一頭疼,就吃頭痛藥。失眠,馬上吃安定。各種藥,越吃越多。到後來,每天她都得吃大把的藥,就像精神病院裏那些病人了。
“我會變成舅舅那樣麼?”她問我,“我經常覺得自己快瘋了。”
“不會。”我安慰她“我會幫你治病。你節食太久,先得治你的身體失衡症,補充營養,然後給你做心理治療,幫你戒除藥物依賴,和你的植物神經性厭食症。”
我還把門診那對母子的事情說給她聽。和他們相比,她的自覺意識使她完全有希望治愈。她信了我的話,答應我配合治療。她說她要去醫院找我看病,因為這樣,就可以經常看見我了。我很羞愧。我甚至不敢開口對她說愛,雖然我明明愛著。
有時我覺得,我的懦弱也是一種病。誰能給我治這個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