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特意找我談朱珠的事情。朱珠不肯出院,這當然由不得我說。於是朱珠就去磨院長。看來她很有耐心,弄得院長也有點兒苦惱了。
“我跟她說,你的願望是值得稱讚的。但醫院不能不考慮其它問題。比如說,你在這裏留下來,我們是按病人的標準安排你呢,還是按工作人員的標準安排呢?如果按病人標準安排,你也知道,這涉及到一筆不小的住院費用問題,收,不妥當,不收,也不妥當;如果按工作人員的標準安排呢,同樣麵臨著如何解決你的待遇問題。再加上,精神疾病患者還存在一個監護責任的問題,這也是很難辦的……”
院長描述當時的情形。我就問朱珠怎麼說。院長告訴我,朱珠的話聽起來像模像樣,說明她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朱珠說:“院長,如果我留下來,還要按病人的標準收取費用,這對我的家庭的確是一項沉重的負擔,我不能再這樣向父母要求了。把我當作工作人員,我自己也覺得不公平,因為以我的能力,肯定勝任不了太多的專業工作,而且我也知道,醫院裏的經濟壓力很大……可是院長,能不能折衷一下考慮呢?比如說,我照常辦出院手續,但住在醫院病房,每月向醫院交床位費和夥食費,而我在醫院做的任何工作,都不需要醫院為此支付一分錢,您看這樣可不可以呢?”
看來朱珠確實很認真,想得挺周到。不知怎麼,我心裏有點兒不安。院長問我的意見,我非常猶豫。
“院長,按說我沒理由阻止她留下來。她考慮得很詳細,方方麵麵,看起來都是有益無害的。”我坦白地說,“可說不清怎麼,我不太踏實。總覺得還是應該讓她出院,不然恐怕……對大家都不好。”
“你擔心什麼?”院長問我。
我搖頭。即使心裏有想法,也不好跟院長直說。
“你們倆……”院長似乎想問我什麼,但又覺得不妥當,改了口:“你不是說,跟她談過以後,她對你前段時間的做法都能理解了嗎?”
“這倒是的。”我說,“至少當時是這樣。不過……您比我還清楚,精神病人就算康複了,心理到底很脆弱。這兒再怎麼說也是精神病院……何況她留下來的話,不算病人,咱們對她沒管理責任,真有什麼情況了,咱們怎麼說得清呢?”
院長聽了我的意見,沒馬上做決定,說要好好考慮一下。在這之前,可以暫時讓朱珠留在這兒。我不好多說什麼,心裏卻忐忑不安。林小可來的時候,我把這事兒告訴了她。
“啊?不出院?為什麼?”
林小可當然覺得吃驚。她骨子裏對精神病有強烈恐懼,不敢相信有人會自願留在這個可怕的世界裏,何況這人是年輕漂亮的朱珠,現在又是她朋友。
我把朱珠的理由對林小可說了。
林小可沒馬上作判斷,問我:“那你覺得會不會有其它什麼原因呢?”
“我說不準……我現在就擔心,不會是我們對她的恢複程度太樂觀了吧?”我說,“可對她的診斷是經過幾個醫生反複論證的,不應該有錯呀。”
林小可看著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你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她問我,“沒想過這事兒跟你有關?”
她這麼一說,我沒法再回避了。這正是我最擔憂的。
“可那次我跟她談話,她自己都說開了,而且說理解我的做法。”我辯解說,“你不知道,當時她很冷靜,不像是裝出來的。”
林小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苦笑一下,說:“你不知道嗎?一個人的理性,有時候是會被感性打倒的。明知道一件事不應該,還是忍不住一次次去做……”
我明白她的弦外之音。我又羞愧了。她馬上看出來了,似乎不忍心我受折磨,反過來寬慰我,並說要和朱珠談談。她越是這麼善解人意,我越覺得對不起她。我從沒對她說,每次近距離和她說話,我都有強烈欲望,想抱她,吻她,揉碎她……如果可以,我想和她做愛,熱烈的,纏綿的,沒完沒了的。
我拚命忍著,不把這些告訴她,更不敢再去她家。她現在幾乎隔天就來一次醫院,接受我治療,並按規定服藥。我發現,越是見她,越是難以自拔。這是危險的,而我甘願沉溺。但這沉溺太自私了。我不敢去想像她的孤獨和痛苦,假裝隻看到她向我所呈現的。而她總是那樣,包容著我的一切。
我常問自己,我和小可相識,究竟是有緣,還是無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