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月,諸葛攸複將水陸二萬,擊燕人,自石門屯於河渚。
燕王雋使上庸王慕容評,率步騎五萬與戰東門。攸病,三軍無主,因此大敗。晉穆帝聞知,遣迎詔書前來,使謝萬、郗曇主討。萬、曇複伐之。萬矜豪傲物,但以嘯詠自高,未嚐撫眾,兄安深憂之,謂萬曰:“汝為元帥,宜數接對諸將,以悅其心,豈有傲誕如此,而能濟事耶?”萬乃召集諸將,一無所言,直以如意指四座雲:“諸將皆勁卒。”諸將益恨之。安慮萬不免,乃自偏師以下,每親造諸將,善言撫諭,厚相親托。既而萬不敢進師,眾人皆賴以援洛陽。曇以病退屯彭城,萬以為燕兵大盛。故曇退即引兵還,眾遂驚潰。萬狼狽單騎歸,軍士欲圖,以安之故止。晉帝聞知,以詔廢為庶人,降曇號建武將軍。於是許昌、潁川、譙、沛諸城,相次陷沒,遂為燕所有。
庚申四年正月,燕王慕容雋宴群臣於蒲地閣。酒酣,賦詩,因與群臣談經史,語及周太子晉,潸然流涕,顧謂群臣曰:“昔魏武追痛倉舒,孫權悼登無已,孤嚐謂二主緣愛稱奇,無大雅之體。自曄死以來,孤鬃發中白,始知二主有以而然。卿等言曄定何如也?孤今悼之,得毋貽怪將來乎?”時長史李績對曰:“懿懷之在東宮,臣為中庶子,秉質誌業,臣實不敢不知。
先太子大德有八,未見有缺也。至孝自天,性與道合,此其一也;聰敏慧悟,機思若流,此其二也;沉毅好斷,理情無幽,此其三也;疾諛亮物,雅悅直言,此其四也;好學不輟,不恥下問,此其五也;英姿邁古,藝業超時,此其六也;虛懷恭敬,尊師重道,此其七也;輕財好施,勤恤民隱,此其八也;有此八德,境內士民,實感慕無極。”燕王雋聞言泣曰:“卿雖過譽,然此兒若在,吾死果能無憂。今景茂幼衝,器藝未舉,卿以為何如?”績曰:“皇太子天資岐嶷,聖敬日躋而八德暗然,二缺未補,雅好遊畋,娛心絲竹,所以為損耳。”燕王雋顧謂太子暐曰:“伯陽之言,藥石之惠,汝宜識之!”言畢,罷宴歸宮。是夜,燕王雋寢疾,謂太原王恪曰:“今二方未平,景茂幼衝,社稷屬汝何如?”恪曰:“太子雖幼,勝殘致治之主也。臣何敢幹正統?”雋怒曰:“兄弟之間,豈虛飾耶?”恪曰:“陛下若以臣能荷天下之任者,豈不能輔少主乎?”雋喜曰:“汝能為周公,吾複何憂?績忠邁清亮,汝善遇之!”召吳王垂還鄴,至是疾篤,召恪及司空陽騖、司徒評、將軍慕容根,受遺詔輔政。謂曰:“朕欲與卿等平一天下,不幸到此難逃,此亦天命也。”又指太子謂恪曰:“此子年幼,今托付與卿,卿宜以骨肉為重,以慕周公之德而輔之,則吾在九泉之下,不忘賢弟。”言訖,淚下如雨。慕容恪曰:“陛下善保龍體,不可懷憂。太子雖幼,吾輔之!豈待再三耶?”雋點首而崩。壽四十九歲,在位十一年,改元者三。
卻說慕容暐,字景茂,慕容雋之第三子也。雋因長子慕容曄死之故,乃立為太子也。燕王雋既死,百官舉哀殮葬訖,大司馬、太原王慕容恪率百官立太子暐為燕王,即皇帝位,改元建熙元年。以慕容恪為太宰、錄尚書事,得行周公之事。暐既立大位而庸弱,國事皆委之於恪耳。當恪奏少主曰:“李績清方忠亮,堪任大事,先帝臨終以為恪言。陛下可以績為尚書右仆射,同輔朝政。”時燕王憾績,往在先帝麵前,言其所短,因而謂恪曰:“萬機之事,委之叔父、伯陽二人,朕請獨裁何如?”此時李績聞少主之言進,憂疾而死。臨終謂家人曰:“吾不聽先人之訓,果有今日之故也!”言訖而卒。
先是李績之父李虛,字子喬,初仕石氏,後始仕燕,曆位尚書。前後固辭年老,不堪理政,燕王雋不許,轉拜太子太保。
臨終謂子績曰:“以吾之才,而至於此,始者之願亦已過矣!我死之後,汝不可以西夕之年,取笑於來今也!”績不能遵依是語而辭退,是以憂死也。
卻說將軍慕容根自恃勳舊,有無上之心,乃私見太原王慕容恪而言曰:“主上幼衝,母後秉政,權在大王,何以不因其未定而取之?而甘在人下,非丈夫之所為也!”慕容恪愕曰:“公醉乎?何言之悖耶!昔曹藏、吳劄並於家難之際,猶曰為君非吾節。況今儲君嗣位,四海無危,宰輔受遺,奈何有私議,公忘先帝之言耶?”根乃大懼,陳謝而退。慕容恪以慕容根言告吳王垂,垂曰:“何不誅之?”恪曰:“今新遭大喪,二鄰觀釁,而宰輔自相誅夷,恐乖遠近之望,且宜忍之。”時根私入宮,謬言於可足渾後及燕王暐曰:“太宰、太傅,將謀不軌,臣請發禁兵誅之。”後將從之,暐曰:“二公,國之親賢,先帝托以孤嫠,必不肯爾,安知非太師欲為亂也?”乃止。根又思戀舊土,謀欲還東。恪知譖己,乃密奏根罪狀,燕王暐使恪誅根及其黨二十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