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鳴,
食野之蒿。
我有嘉賓,
德音孔昭。
視民不恌,
君子是則是效。
我有旨酒,
嘉賓式燕以敖。
這是《小雅·鹿鳴》二章,全詩乃王者宴群臣嘉賓之詞,後世傳為“燕饗通用之樂歌”,不僅在鄉飲酒、燕禮上要用,而且還用於入學、投壺,乃至科考後之“鹿鳴宴”。詩中說到要效法君子之德的問題,乃是宴飲詩的主旨。再看《小雅·南山有台》一首:
南山有台,
北山有。
樂隻君子,
邦家之基。
樂隻君子,
萬壽無期。
南山有桑,
北山有楊。
樂隻君子,
邦家之光。
樂隻君子,
萬壽無疆。
南山有杞,
北山有李。
樂隻君子,
民之父母。
樂隻君子,
德音不已。
南山有栲,
北山有杻。
樂隻君子,
遐不眉壽,
樂隻君子,
德音是茂。
南山有枸,
北山有楰。
樂隻君子,
遐不黃耉。
樂隻君子,
保艾爾後。
這首五章的詩也是用於燕饗的樂歌,全詩反複歌詠的是對君子的祝頌。祝頌的內容不外德、壽、子孫三項,而以德為主。全詩中“樂隻君子”一句共用了10次,這裏的君子究竟指什麼人,尚有爭議。《小序》謂《南山有台》詩旨為“樂得賢也”,即等於釋君子為賢人。姚際恒反駁此說,以為“此臣工頌天子之詩”姚際恒:《詩經通論》卷九,顧頡剛點校本,中華書局,1958年,第185頁。。依此,則君子為帝王,與《大雅·假樂》中“受祿於天”的君子、《小雅·瞻彼洛矣》中統領“六師”的君子和《衛風·淇奧》中的君子同類。不過,是否隻有帝王才配得上“萬壽無疆”一類的頌詞呢?這就關係到詩中“君子”的身份問題。劉瑾《詩傳通釋》辨正說:
或疑賓客不足以當萬壽之語。愚謂此詩上下通用之樂,當時賓客容有爵齒俱尊足當之者。蓋古人簡質,如《士冠禮·祝辭》亦雲眉壽萬年。又況古器物銘所謂用蘄萬年、用蘄眉壽、萬年無疆之類,皆為自祝之詞,則此詩以萬壽祝賓,庸何傷乎?劉瑾:《詩傳通釋》卷十八,《四庫全書》經部七○。
這裏提出的證據似可說明“君子”未必指王,而是泛指賢德嘉賓。當代學者針對《詩經》不同篇章中的“君子”,劃分出了多種不同的意指對象:
1.古代統治者(天子、諸侯、卿大夫)和一般貴族男子的通稱。
2.有高尚道德的人。
3.妻稱丈夫。《鄭風·風雨》:“既見君子,雲胡不夷。”《集傳》:“君子,指所期之男子也。”
4.詩人自稱。《小雅·四月》:“君子作歌,維以告哀。”《正義》:“作者自言君子,以非君子不能作詩故也。”向熹編:《詩經詞典》,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41頁。
這裏“非君子不能作詩”的說法若僅限於雅頌的話還是相當中肯的,惟不適用於風詩。這自然使人聯想到雅頌之詩的主要作者群——尹寺。在“君子作歌”和寺人作詩的兩種說法之間有怎樣的聯係呢?這將是本節所要討論的問題之一。此外,以上所列《詩經》中四種含義的“君子”一詞,是否可以推考出發生學的順序過程呢?這也是下文要著重分析的問題。筆者擬從《詩經》中“君子”的分布統計入手,旁及其他先秦經籍和諸子中的分布統計,按照“單元思想史”(unit of idea)的研究思路,排比出“君子”概念的起源及演變,說明這一概念的儒家化和倫理化過程,以及《詩經》在這一過程中的重要作用。
如果同前文的內容相聯係起來看,《詩經》中的“君子”正是與尹寺作者群的恭人倫理觀密切相關的一個重要概念。《詩經》現存305首詩中使用了“君子”一詞的有61首,總頻次為183次。其中雅詩共使用了129次,風與頌使用了54次。在61首提到“君子”的詩中,頌詩僅有l首,約占1.5%;雅詩有40首,約占66%;風詩有20首,約占32.5%。從這個簡略的統計中已可看出,君子的概念同尹、寺的概念和柔的人格理想一樣,主要分布在以政治諷諫主題為主的大小雅之中,也可以說這些概念都是由尹寺作者們提出和反複強調的,風詩中雖未出現恭人和柔的思想,卻繼承了當時已普遍流行的“君子”概念。風詩20首使用“君子”一詞的詩中,至少有以下諸例皆沿用或效法大小雅中的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