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翻新樣狀詞成笑話 寫別字書信寄歪文(1 / 2)

話說劉四公子起身就走,月仙上來扯他,那裏扯得住?袖子一摔,匆匆的去了。月仙道:"這不是沒意思嗎?"鬆筠道:"這個厭物,走了很好。"二人重新坐下,暢談快飲。原來鬆筠在此,月仙雖然愛他,鴇兒卻不歡喜。從來說的粉頭愛的俏,鴇兒愛的鈔。鬆筠私自出來,身邊並無銀錢,來過三次,尚未用過分文,鴇兒頗為厭他。今見劉四公子為他走了,又惱去一個財神爺,格外雪上加霜,恨上加恨,就進來發話,罵月仙道:"你人鬼都不認識,瞎眼的小東西!好端端的個劉四少爺,難道在你身上錢用少了?你反去得罪他!他是相府裏公子,明日惹出禍來,那我可吃不起,而且一家子,開門七件事,雖是老娘承管,總要出在你身上,那裏有白大把人頑?替我滾進去罷!不希罕你接客了。"鬆筠聽他七夾八夾的,心裏頗為生氣,冷笑一聲道:"你嘴裏放幹淨些,這些講給誰聽?"大凡京都開窯子的,總是市井無賴,這鴇兒是出名的母老虎,那裏怕你小孩子?說道:"我們門戶人家,將父母遺體,就的幾個錢,接客也要吃飽了接,打也來,罵也來,不使錢是不來的。

莫見惱的惱,都象你少爺,我們這碗飯吃不成了,隻好喝西北風罷。"一席話,說得鬆筠滿麵飛紅,那裏容得?大罵道:"大膽的奴才,你瞎了眼了!把你少爺當做誰?"說著,手一抬,一張桌子飛了多遠,碗盞家夥打得粉碎,酒菜撥得滿地。進來兩條大狗,在地下搶吃,亂咬亂叫,打成一處。母老虎見打翻桌子,也就急了,嚷道:"不給錢,還打我東西嗎?"話未說完,一張椅子又在頭上過去,正打在窗格上,脫脫落落,這一聲更響得有趣。母老虎大怒,大叫道:"殺人了!"一頭撞過來。鬆筠身子一偏,順手一個嘴巴,一個狗吃屎,跌有一丈多遠,鬆筠趁勢將一張木炕一摔,連炕幾都癱將下來。房中這些器用物件,那裏經得他動?一時刻功夫,打得落花流水。又打出來,索性將外邊桌椅陳設,以及板壁等類,打個幹淨,隻剩房子沒有拖坍,那個月仙已躲得不知去向。

有幾個撈毛火夫人等來解勸,上來一個,跌一個,上來兩個,倒跌一雙。兩個小書童雖無大用,碰碗盞、掀桌椅也是會的。鬆筠已是打個暢快,出門上馬,還回頭指道:"你家小心些,在坊裏同你講話。"打著馬去了。母老虎見鬆筠已去,爬起來,頭已擦破,睛鼻一樣平,血淋淋的,用手一抹,塗成一個鬼臉,坐在地上,放聲大哭道:"我同你這個小雜種拚命!著人快去請劉少爺來,同他商量話呢!"打雜的趕忙去了。

少刻,劉四公子到來,見打得這般光景,又聽母老虎哭訴一番,心裏大動其氣,高聲叫道:"汝力不能肆鬆筠於市朝,亦必與之偕亡。你就到兵馬司裏告他一狀,連他哥子的官都沒有了!"母老虎道:"還要請人寫狀子呢。"劉四公子道:"不必請人,有硯台筆墨,我來寫罷。"有人送上筆硯,就搖頭閉目,咋嘴動腮的,寫一兩句,抹去又重寫,整整半日工夫,才寫成功。念一遍與母老虎聽道:今有惡棍鬆筠,專門花柳陶情,從來沒有錢使,而且最愛打人。老身名為母老虎,其實並不吃人,終日隻想糊口,在京開了堂名,但接王孫公子,不接下賤愚民。誰知鬆筠太毒,打得不成人形,頭上打個大洞,可憐鮮血淋淋。

伏望老爺做主,將其活捉來臨,把他狗頭打破,辦他一個罪名,老身方得心快,敢求立刻遵行。

劉四公子念了又念,頗為得意道:"你去告他,見了我這狀辭,自然準的。我還寫封書到他哥子呢。"劉相公回去寫信不題。

母老虎到兵馬司去告,兵馬司知道鬆府勢大,又見狀辭不成模樣,白字連天,趕出衙出不肯收。母老虎又到府尹、九門提督兩處,也是不準。母老虎無法,隻得到那部裏去叫冤,卻卻值少司寇李公在部知道,比即將狀詞權且收下,著人暗暗調處,半哄半嚇,帶硬帶軟,才說得了事,也賞了一二百金,把狀詞退回。李公就抄成一個底稿,改日與寶珠看。

那天空珠在花廳同許文卿閑談,門上傳進一封書信,就是劉相府送來的。寶珠取過來,文卿也起身同看,見信麵上寫道:"秀卿世兄大人升",下款是"劉相府拜托"。又寫著"酒資照例"。

二人見字跡歪斜,也就好笑。再看到酒資照例,不覺大笑起來,"家人來信,還給酒錢嗎?"寶珠道;"且看信上寫什麼,不知道多少笑話呢。"取出信來,二人念道:秀卿世兄大人閣下:敬稟者,凡三品大員副都禦史,赫赫戚然,定然福祿壽財喜;矯矯虎臣,必做公侯伯子男。

至於百僚之長,才貌雙全,又其餘事耳。弟象君作宰,童子何知,在府中無事,遂去名妓月仙家,尋花問柳者也。

誰知令弟友梅,亦有同心焉矣!弟看事交情義,待他頗好。

孔子雲:"獨樂樂,不如與人樂樂。"此天之公心者,弟則大公無我焉。豈料令弟竟不念世交情義,待他反情無義者乎?

行其炕氣,與其真風,是可忍也,弟則茲不悅。無餘他何,隻得趨而避之可也。他在娼家,竟揮其拳而打其人,衝其房而砸其破。此等惡棍,最難悠容。萬望吾兄開天高地厚之恩,施濟扶為之術,言加管束,令彼不得其門而出,庶幾哉真豆無人,而弟遂不安者也。非然者,不先齊其家,欲治其國也難矣!肅此,敬請坤安。伏乞。萱幃朗照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