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庵道:"這光景,他倒愛你呢!"鬆筠道:"安知他心中不是愛你?"又庵笑道:"不象。"蓮波擠得遠遠的,插口道:"友梅原說出來踱踱,就有奇遇,不料果然遂心了。但我們同他一搭兒,有許多算不來處。"三人大笑。你道車中女子是誰?就是劉相的小老婆子,微服私自出來看燈,有多少豪奴擁護。聽得三人說笑,那裏容得?開口就罵道:"什麼沒王法的王八羔子,敢調戲相府小夫人?把他送到兵馬司裏去!"又一個喊道:"快拿住他,不要放走了!"鬆筠起初聽見,倒吃了一驚,又聽說要拿他,那裏容得?暗想:不如先發製人!手一抬,把個跨沿的仆婦,打在車轍裏去了。豪奴看見,發聲喊道:"還了得!"一齊圍上來。鬆筠見路窄人多,施展不開,腳一起,把個大白騾子踢了滾在一邊,車也翻了,女子倒撞下來。家人婦女,趕忙扶起,在人叢裏溜過去,借一家鋪麵坐了。
這裏眾豪奴大嚷,有的說送信九門提督,有的說快回府裏喚人,七嘴八舌,卻不敢向前。鬆筠心裏一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打個爽快的。一陣拳腳,打得落花流水。眾豪奴跌跌爬爬,哀聲不止,抱著頭,隻叫打死人了。
閑人擠在兩頭,不敢解勸。街上雖有幾個巡兵,見鬆筠這等品貌服飾隨從,知道氣焰非常,是個有勢力的,也不敢上來彈壓。
還是許、李二位做好做歹,拉住了三人,跳上車,書童跨沿,跟班上馬,趕車的加上一鞭,飛也似的去了。劉府家丁爬起來,見人都走了,倒反說了許多狠話。無如不知姓名,沒處查考,又是私自出來的,回去也就不敢提起。如其知道是鬆筠,劉府又如何肯罷休?幾乎弄出一場大禍。
再說三人又看了一會燈,望姑蘇會館而來。到門前下車,進去到了大廳,見當中掛著一盞方燈,麵麵都寫著燈謎,共是十個。三人看了一會,想了一會,又庵笑道:"那個'君命召不俟駕而行'打句《四書》,象是'王請度之'。"蓮波道:"不錯。這首五律打一物,是什麼?我來想想。"三人細看,是"堅直掌翰院,無我不開科,淺水陳泥滑,盤香驛路多。芳容描隱約,瘦影日銷磨。千古留遺跡,封侯一夢過。"三人沉吟一會,蓮波道:"我知道了,是筆。"鬆筠道:"這'午'字打節令,定是上巳。"二人讚道:"虧你想得到!"蓮波道:"'子哭之慟'打曲牌名,這個容易,是《泣顏回》"又庵笑道:"'必得其壽'打句《四書》,是'老而不死'。"二人大笑。鬆筠道:"'朝朝應上望夫山'打《四書》,是'良人出'。
這首七絕打四樣物件,我也知道了。"二人看詩,是"高山流水係相思,落罷燈花夜已遲。杖策青藜何處是?不如歸去訪徐熙。"二人問道:"是什麼?"鬆筠道:"琴、棋、書、畫。"又庵道:"'重陽'打個字,好象是旭字。"鬆筠道:"我們報罷?"蓮波道:"索性打完了再報。"又庵道:"很好。"蓮波道:"這個'四麵不通風,十字在當中,若將田字猜,不通又不通',到底打個什麼字?"又庵道:"不許猜田字,真就難了。"鬆筠道:"我想這'裳'字打官名,又打人名,倒不容易。"又庵道:"官名可是'織造',又叫'尚衣'。"二人點頭。蓮波騫然笑道:"到底被我想著了!"二人忙問是什麼字,蓮波笑道:"是個亞字,當中空心十字,教人如何想得到!"二人拜服道:"你真聰明!他是用的空心的,你心也用空了。"話言未了,鬆筠道:"我也有了!裳字打人名,定然是'寺人披衣'。"又庵笑道:"寺人披衣的字,不如用袈裟二字,似乎比裳字好些。"三個逐個想了一遍,一個個報去,都答應了是,隻有五律說不是。蓮波又道:"是墨。"裏麵也答應了。三人進內花廳坐下,有人送上茶來,外麵將些紙墨筆硯各樣彩頭送進來。
三人略看一遍,隻有亞字的彩最重,是個漢玉鎮紙洗成一個獅子,頗為可愛,吩咐跟班收了。又庵道:"今日幾乎鬧出亂子來。"鬆筠道:"怕甚麼!他不過說我調戲他小老婆,我今年才交十五歲,知道個什麼?"蓮波道:"就是家裏知道,過不去。"鬆筠道:"家裏除姐姐之外,我還怕誰?"又庵道:"你倒不怕令兄麼?"鬆筠道:"我哥哥待我們最好,又和平,又慈善,不教人怕,但我們自然的不敢得罪他就是了。"正在說笑,見走進幾個人來,手裏托著盤合。又庵道:"誰在裏邊吃酒呢?"鬆筠道:"我們何不進去瞧瞧?"三人起身,見腰門緊閉,聽見外邊送物件進來,才開了鎖。三個跟了進去,裏麵有個廠廳,點得燈燭輝煌,蝩拳行令,有多少燕語鶯聲。
三人望了一望,見朱氏弟兄帶了幾個相公,還有三、四位客,也沒細看,就不好意思,上前走到對麵三間坐下。有些跟班在內,見他們三人進來,都避出去了。隻聽上邊問道:"誰放閑人進來?"又一個說:"快傳看會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