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真賢良小心全婦道 淺見識百意振夫綱(1 / 3)

話說文卿娶了寶珠,如意遂心,朝歡暮樂。過了幾天,落下一天大雪,世界光明,樓台皎潔。文卿、寶珠著貂裘,黃昏時候,房中下了珠簾,繡訞炕上,設著疊褥重蘞。夫妻對坐,擺下酒肴,紅爐暖酒,炕前燒兩個火盆,紫雲、綠雲在旁行酒。

文卿調笑頑耍,又教群婢小拍清歌,好不有興。文卿笑道:"倚翠偎紅,淺斟低唱,正是人間天上,富貴神仙,堪笑人家錦帳中,旨酒羔羊,終不脫武夫氣象矣。"寶珠低頭一笑。

文卿道:"我今天高興,在書房中寫了一幅對子贈你,取來你看如何?"回頭著小丫頭到外邊同書童要來。少刻取到,吩咐紫雲掛在壁上。

寶珠一看,泥金盤龍箋紙,寫著對句是:"帳啟九華迎寶扇,妝窺半麵卷珠簾。"落款是簪花學士書,贈寶珠可人。寶珠看罷,心中不悅,微笑道:"這是什麼頑皮,你把我當誰,未免錯會了意。快收起來,被人瞧見,成什麼意思,"文卿冷笑道:"誰敢管我?偏要掛在這裏!"寶珠道:"掛就是了,須知你麵上也不甚好看。"文卿道:"我前日見人行那頂線續麻的令,很為有趣,你能贏得我,就把對子收掉。"寶珠道:"怎麼行法?"文卿細說一遍,寶珠道:"這也容易,你先起句。"文卿想了想,道:"福履綏之。"寶珠道:"之子於歸。"文卿道:"歸哉歸哉。"寶珠道:"哉字難接呢。"文卿道:"接不來,吃一杯。"寶珠道:"什麼接不來,哉生明。"文卿道:"明明在上。"寶珠道:"上天之載。"文卿道:"載馳載驅。"寶珠道:"驅馬悠悠。"文卿道:"悠悠蒼天。"寶珠道:"天降玄鳥。"文卿道:"鳥鳴嚶嚶。"寶珠道:"嚶其鳴矣。"文卿思索好一刻,接不上來道:"這令沒甚意味,我不來了。"寶珠道:"不來吃一杯罰酒。"文卿冷笑一聲,寶珠已將酒送到麵前。文卿變色不語。紫雲取過杯子來道:"我代了這一杯罷。"笑著一飲而盡,文卿才笑了一笑。又飲了幾杯,文卿道:"我又想著個好令,我們何不行一行?"寶珠道:"任你什麼令,總難不到我。"文卿瞅了他一眼。

寶珠自知失口,俯首無言。文卿道:"集詞牌兒,我先說個樣子。"念道:月兒高,係裙腰,十二欄幹步步嬌。

寶珠道:"很好,我隻怕說不來。"文卿頗為得意,陪笑道:"說不來,罰酒就是了。"寶珠笑道:"也待我想想看。

"略略思索道:"有倒有一個,就是不好,萬不如你的。"文卿道:"你說給我聽。"寶珠念道:意難忘,罵玉郎,沉醉東風錦帳香。

文卿不由得叫起好來,又說道:金縷曲,清平樂,魚遊春水西江月。

寶珠大讚道:"更妙,湊拍已極,而且香豔絕倫。"文卿道:"你再說個好的。"寶珠道:"我那有好的說出來?不過聊以塞責罷了。"隨口念道:念奴嬌,惜奴嬌,海棠月上玉樓霄。

文卿拍案叫絕道:"詞出佳人口,愈覺俊逸清新,我竟愧不如也,我再說一個。"因念道:醉花陰,楚江情,雙勸酒待奴剔銀燈。

寶珠道:"底下換了八字,不知我可說得出來。"笑了笑說:玉芙蓉,一點紅,如夢令巫山十二峰。

文卿聽他越說越好,心裏反不樂起來,再想想自己的實在不如,不免有些妒意,臉上顏色,大為不和。說道:"我同你比酒量,一口一杯,沒有巧討。"回頭對紫雲道:"暖十壺酒來伺候。"寶珠道:"那使不得,我不能多飲。"文卿道:"那不能。"就斟一大杯來敬寶珠,寶珠推住杯子道:"請自飲罷,我實在量淺,不能奉陪。"文卿走過來,將寶珠摟在懷裏道:"你不飲這杯,就是瞧不起我,我即刻不依你。"寶珠道:"這是什麼脾氣,究竟是頑笑還是認真!"文卿道:"說頑笑就是頑笑,說認真就是認真。

這杯是你吃定了!"寶珠道:"吃就是了,何必生氣呢!

你也慢慢讓我吃。"文卿道:"我候幹呢!"寶珠隻得做了幾口吃下去。文卿倒又斟了一杯送來,寶珠道:"真吃不得了,你饒了我罷。"文卿哪裏肯依!紫雲怕他們爭競起來,忙陪笑道:"從來說將酒勸人無惡意,我們小姐理當領情,但是量窄,勉強不來,方命之愆,還求姑老爺原諒。況且紅症初好,就是他要多飲,姑老爺還要阻攔他。"文卿道:"既不吃酒,我也不強你,好好唱支曲子,我就替你代飲這杯。我叫紫雲吹笛子。"寶珠道:"你幾時見我唱過來?這不是無緣無故的纏人?"文卿道:"你不必瞞我,快些唱好多著呢。"寶珠道:"什麼話,我也不好意思,家裏人多多的,聽見了成個什麼規矩!你也給我留點臉。"文卿厲聲道:"寶珠!請你放明白些,今天看誰拗得過!"寶珠道:"你今日奇了。你把我當作什麼人看待?"文卿道:"我知道你是個大經略,出將入相,但是在我麵前,少要使架子,那些威風如今用他不著了。"寶珠粉麵已紅,冷笑道:"你吃醉了。"紫雲見這光景,忙上前笑道:"姑老爺要聽那支曲子,我來代唱。我們小姐連日受了風,嗓子啞了,唱不上來。不然,姑老爺要唱,有什麼難呢。"文卿道:"你知道什麼,可沒來討沒意思!快去吹笛子,也不必怕他不唱。"寶珠此時,滿麵嬌嗔,一腔怒氣,又不敢發作,低著頭默默無言。文卿道:"難伺候呢,究竟唱是不唱?"寶珠還是不語,不免落下淚來。紫雲過來,使個眼色,取過笛子,對寶珠道:"唱那支呢?"催了幾遍,寶珠長歎一聲,用帕子拭去淚痕,才唱了一句"天淡雲間",文卿道:"我最不聽《小宴》。"紫雲道:"姑老爺點一句。"文卿道:"我不懂得。"寶珠又唱《樓會》,文卿仍然不要,換了三次,唱了支《刺虎》,唱得悲壯淋漓,聲淚俱下,寶珠唱罷,悶悶而坐。文卿又要猜拳,寶珠又得勉強從事,心中總是不歡,粉頸頻低,秋波懶盼。寶珠這副絕代花容,無論什麼人見了他,百煉鋼都要化做繞指柔。他此刻盤腿坐在炕上,一手摸著繡鞋尖,一手將個小指頭咬在嘴裏,低頭無聊,脈脈含情。那種含羞帶愧的樣子,愈覺嬌媚可憐。文卿越看越愛,心都軟了,不覺又婉惜起來,就一把抱在懷裏,用手扯他頸上金練子,又弄他耳朵上金秋葉,想出幾句閑話同他談,問道:"你會幾支曲子?"寶珠道:"也不多幾句。"文卿道:"你姐姐也會唱呢。"寶珠點點頭。文卿道:"你們姐姐難說話呢。"寶珠道:"雖然難說話,卻是理能服人,並不無緣無故的同人鬧脾氣。"文卿嘻嘻的一笑。在他臉上聞了一聞道:"好香。"又握住他一隻小金蓮笑道:"你的腳真值一千兩碎金子,瘦不盈指,全不現呆相,握在手中,又甚棉軟,足可助興。我見的小腳也不少,總不如你們姊妹兩個,苗條飄逸,動人愛憐。"扯在膝上。"賞鑒一回,笑道:"你還疼不疼?"寶珠搖搖頭。文卿道:"這麼一點子瘦,難道一些不疼的?"寶珠道:"我十二歲才裹腳,卻是疼的難受,連走路都不便當,後來在外邊習慣自然,也就罷了。"文卿道:"真嗎?我來捏捏。"說著,捏了一把。寶珠雙眉微皺,用手來推。文卿道:"到底叫你受不起了。"寶珠視了他一個白眼,綠雲連忙走了開去。寶珠道:"酒也多了,可以放我下去散散罷。"文卿道:"很好,我也不能多飲了。"二人攜手下炕,吃了幾盞濃茶,擺上晚膳。文卿來扯寶珠同坐,寶珠道:"我心裏不自在,你請用罷。"文卿道:"沒有的話。"就一把扯了過來。寶珠卻不過他,隻吃了幾口,就不吃了。文卿用過飯,二人坐了一會,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