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李大姐才意識到,其實奶奶對死是有預感的。
22歲的李大姐卻對奶奶的死沒有預感,她覺得83歲的奶奶是老的有些神道了。
83歲的奶奶已經很老了,她骨瘦如柴,頭發全白,滿臉皺紋的枯瘦臉龐白成紙一樣的顏色。奶奶的雙手總是在不停地顫抖,十根手指也瘦成十根慘白的細棍,像是一不小心就會斷開一般。從早到晚,奶奶顫抖的手裏一直拿著高秉涵以前玩過的一個陀螺。那用木頭刻成的陀螺已經讓奶奶的手摸得發出黑亮的光來。
22歲的李大姐已經到了女人的成熟期。她身材飽滿,顏麵放光,雙頰一年四季都泛著紅。李大姐性情溫和,麵容沉靜,目光中有一種本分女子的沉穩和淡定。
這個早晨,奶奶起來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春生媳婦,去買兩尺紅布回來,要那種帶亮光的緞子布,撐時候,放個幾年也稀達不了的那種。”
李大姐答應著,把兩根黑色的大辮子撩到身後,說是等吃了早晨飯就去鎮子上買。
李大姐給奶奶準備了早飯,掛麵加蛋湯。看著碗裏的飯,奶奶沒有吃,奶奶說心口不舒服,喝碗白開水空空肚子就好了。
奶奶已經空了好幾天的肚子了,隻是喝一些白開水。但奶奶的精神頭卻很足,所以李大姐也就沒有把這當回事。
李大姐給奶奶端來了白開水,等水涼下來以後奶奶就端起來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奶奶喝水的時候,李大姐似乎聽到了那水一點一點從奶奶的食管裏流下去的聲音,像是擁堵在一個狹窄的水槽裏。
放下碗,奶奶用空洞而深邃的眼神看了一眼李大姐:“春生媳婦,你快去買布吧。”
李大姐買了布回來,奶奶就又讓她去招呼金龍叔。不用說,李大姐也猜想得到,奶奶一定又是讓金龍叔幫著上樹往樹梢上掛紅布。
金龍叔扛著梯子來了,一進院子就把梯子靠到了那棵大榆樹上。奶奶從屋子裏出來了,她臉色蒼白,但卻精神矍鑠。兩尺紅布已經讓奶奶裁成了兩塊。她把一塊遞給了金龍叔,一塊小心地收起來放進了懷裏。
金龍叔接過紅布仰臉看著樹梢上飄舞的紅緞布,說:“嬸子,這紅布不是掛得好好的嗎,明年再換都行。”
“還是換了吧,這回是綢緞的,撐得年頭長。”
為了讓老人滿意,金龍叔不再堅持,幾下就上了樹,把上麵的那塊紅布換下來。
金龍叔走了,奶奶又喝了些涼白開。喝完,奶奶突然對李大姐說了一件讓她覺得很吃驚的事情。
奶奶說:“春生媳婦,你陪我去一趟城裏。”
“去城裏?”
“去宋隅首。”奶奶說。
在李大姐的印象中,奶奶一輩子都沒去過城裏,怎麼現在突然想起來要去城裏?況且城裏已經沒有什麼親戚了,她去城裏找誰呢?
住在城裏宋隅首的姥姥兩年前生病去世了,宋隅首的房子已經分給了別人。二姐秉清去年也得暴病死了,二姐夫帶了兩個孩子已經回了老家。
“奶奶,城裏遠,好幾十裏地,咱還是不去吧,有什麼事,你交代給我,我去辦就是。”
“我要親自去才行。”奶奶果決地說。
最近奶奶時常會把有些事情搞混,李大姐擔心奶奶已經忘記了姥姥和二姐秉清已經去世的事,就說:“奶奶,姥姥和二姐都不在了,咱們還是不要去了。”
“去,越是她們不在了,我才越是要去。”
拗不過奶奶,第二天李大姐還是陪著奶奶上了路。
李大姐是用手推車推著奶奶去菏澤城的。三十五裏路,走了一整天。
進了城,趕到宋隅首,天已經傍黑了。
奶奶一輩子都沒有來過宋隅首的親家家。李大姐卻看到奶奶下了車就直奔了姥姥家以前的院子,像是有個什麼人在前麵給她帶路。
李大姐吃驚地跟過去,她看見奶奶已經站到了姥姥家院子裏的大榆樹下。
李大姐一下就明白了奶奶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