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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親的墳墓前,跪在地上的高秉涵久久不肯起來。透過那小小的墳包,他似是又看到了很多年前自己與父親分別時的一幕。

那天早晨,他被父親推進了南華小學的大門。踉蹌之中,他看到了父親那充滿憂慮的眼神。

高秉涵此刻在心裏大聲告慰父親:“爹,時隔40年,兒子活著回來了!從此以後,您老不用再惦記兒子了,兒子生活的很好,兒子給爹把孫子也帶回來了。”

說到這,高秉涵轉過身招呼幾個孩子:“快過來給爺爺磕頭。”

三個孩子一齊湧過來。

接下來的幾天,高秉涵夫婦在高秉濤的帶領下去串親戚。

先是到村裏的幾個本家去拜訪,遇到老人和孩子,高秉涵都給他們送紅包,長輩和同輩給兩千,小孩子給一千。

麵對高秉涵的這種分外大方的撒錢,一向節儉的石慧麗並沒有站出來反對。她覺得這是應該的。

他們還專程去看了以前和父母關係最親密的金龍叔的兒媳婦秉祥嫂子。

金龍叔夫婦和秉祥哥在五十年代就去世了,秉祥媳婦改嫁到了外村。見到秉祥嫂子的時候,老太太正在屋前曬太陽。老太太已經認不出高秉涵了,當高秉涵自報家門時,老太太的眼淚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高秉涵也給了秉祥嫂子一個兩千元的紅包,老太太死活不要,她慚愧地說:“沒給秉祥生個兒子,我對不住你們老高家!”

拉著秉祥嬸子蒼老的雙手,高秉涵淚流滿麵。

回來的這些天,高秉涵一直盤算著要去李家莊一趟。他想去打聽一下李大姐的下落,可又怕說出來石慧麗會不高興。正在高秉涵琢磨著該怎麼開口的時候,石慧麗先發話了。

從秉祥嬸子家一出來,石慧麗就主動提議:“我們去李大姐的村上找找李大姐吧,說不定她還在什麼地方活著呢。”

三個孩子也都知道這個李大姐是父親小時候在大陸娶的媳婦,就開玩笑說:“媽咪,要是找到了李大姐,你可就成了二房了。”

石慧麗笑起來,說:“你們小毛孩子知道什麼,這位李大姐可是你們老爸的紅顏知己!”

一邊的高秉濤也笑起來,覺得這個嫂子很大度。

一行人來到李家莊。李大姐家的老房子已經不在了,老地基上後蓋的房子裏住著一戶王姓人家。一打聽,這家三十多歲的新主人壓根就不知道李大姐這個人。

又打聽村上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雖然知道李大姐這個人,但也是都說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高秉涵滿懷傷感地離開了李家莊。

又去看管玉成的母親。88歲的老人家總認為管玉成是不在人世了,要是兒子還活著,怎麼能不親自回來呢?高秉涵夫妻越解釋老太太就越是懷疑,到後來老太太是哭著把他們給送走的。

離開高莊的時候,高秉涵也給高金鼎一家送了紅包。怕高秉濤不同意,高秉涵故意趁高秉濤不在的時候把幾個紅包分別送給了金鼎嬸子和高秉魁三兄弟。

看見這一幕,躺在床上的高金鼎又咿咿呀呀地嚷起來。

金鼎嬸子明白老頭子的意思,於是就把紅包一一收攏回來,又交給了高秉涵。

“秉涵,這紅包你收回去,出門在外不容易,現在家裏不缺吃不缺喝,日子過得很自在,隻要你記著這裏是你的家,勤回來看看,我們就知足了。”

高秉涵不接,金鼎嬸子就把紅包塞給了石慧麗。

石慧麗以為老太太隻是謙讓一下而已,接過紅包後又一一發給了幾個媳婦。誰知,轉眼間,幾個媳婦又都把紅包交到了金鼎嬸子的手上。

老太太似是累了,一下坐在了椅子上。

停頓了一會,老太太慢慢地說:“秉涵,有些話這些年一直憋在心裏頭,趁你還沒走,嬸子想和你好好嘮一嘮。”

高秉涵吃驚地看著金鼎嬸子,預感到了金鼎嬸子所要觸及到的那個敏感話題。

回來的這幾天,大家都對父親被殺這個話題很回避。想不到,臨走的時候,金鼎嬸子會主動扯到這個話題上來。

金鼎嬸子彈了彈身上的灰塵,慢慢地說:“那天早晨,一聽說你爹出了事,我就跟著金鼎瘋了一般往你家跑。老爺爺和老奶奶受不了這個打擊,也跟著走了,高家一下少了三口人,大災啊。頭幾天裏,我光是傷心了,沒顧上想別的。後來就聽到些風言風語,說是金鼎告的密,共產黨才把你爹抓去殺了。一聽這話,我心裏那個氣呀,什麼黨不黨的我不管,一家人怎麼能這麼禍害一家人?金鼎一回家,我就審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你金鼎叔是個悶葫蘆,抱著頭什麼也不說。一看他那樣,我覺得八成是沒有冤枉他。想到金錫大哥往日裏對我們的種種好,我這心裏那個愧啊。我打金鼎,罵他恩將仇報狼心狗肺。不曾想,你金鼎叔也哭了。我拉著幾個孩子去你家,他也跟在後麵。你娘不給好臉,我就恬著臉該幹什麼幹什麼。我不恨你娘,要是換了我,我也會那麼做的。我恨的是金鼎,有時候連殺他的心都有。知道你去了南邊那天,我又忍不住審問他,問他為什麼要告密?你金鼎叔終於說出了實情。原來那天下午他去鎮子上給老爺爺置辦生日禮物時遇到了武工隊的周隊長,兩個人閑聊天,你金鼎叔就順口就把金錫回來的消息告訴了他。出了事之後,金鼎去找周隊長,周隊長說事情不是他們幹的。周隊長後來當上了公社書記,我也去問過他,他也是這麼說的,事情就這麼成了迷頭案。但不管怎麼說,我和你金鼎叔都覺得對不住你們家,特別是對不住你,讓你那麼小小的年紀就流落在外幾十年。知道你現在過的這麼好,我是打心眼裏為你高興,為我們老高家高興。當初你爹是國民黨,你金鼎叔是共產黨,什麼黨不黨的我不明白,我隻知道進了這個門我們就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