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客?時候還沒有到。你還是等著張小川請客罷,那不會久等的,”吳仁民微笑地說。“但是你自己的事情呢?你幾時又請客呢?”
“我請客?”周如水好象被一根針刺痛一下,馬上把眉毛微微一皺。“我還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福氣。佩珠一點表示也沒有。真是叫人著急。所以我今天特地來找你商量,征求你的意見。”
吳仁民遲疑了一下,然後莊重地回答道:“你的問題的確有些困難。老實說,你想打佩珠的主意,不見得就有把握。不過事情也很難說。你為什麼不趁早努力呢?再象前次那樣地遲疑不決,是不行的。在愛情的戰場上需要的是勇氣。如果你拚著熱情去愛她,你也許可以得到她。否則你又會讓她做張若蘭第二。不是我故意說得刻薄,在李劍虹家裏往來的女人,就沒有一個值得人愛。”他說到這裏,臉上又現出得意的微笑。
“但是你說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別的空話不要去說了。總之你是有偏見的,”周如水紅著臉著急地說。“我現在應該采取什麼樣的戰略?我覺得我快要回到從前那個樣子了。佩珠真厲害,她和若蘭又不同。她把人逗得心慌,弄得發狂,自己卻裝著不知道的樣子。”
“我不是對你說過需要著勇氣和熱情嗎?你現在缺乏的就是這個。此外還有什麼更好的戰略呢?”吳仁民加重語氣地說。
“熱情和勇氣,這一層我也知道,”周如水沉吟地說。“但是我害怕她受不住這個。她雖然有了二十一歲,但是她好象一點也不懂愛情。在這方麵她好象很天真。我不曾聽見她說過一句關於愛情的話。她隻是熱心地讀著陳真留下的那些書。我害怕我的愛情的自白會引起她的反感,我想速成,反而會把希望完全送掉。真的,我有些害怕,你應該了解我,我怕這一次再得到失敗的結果。我自己也明白,倘使這一次再象前次那樣失敗,我這一輩子就完了,所以我不得不小心地進行。說實在話,這一個月來我一篇文章也沒有寫過。書也看不進去。我耽心極了!”他的話裏充滿著信賴,他把他的思想毫無隱瞞地對吳仁民說了。
“你這種想法不見得就對,”吳仁民同情地安慰道。“我不相信李佩珠會做一個女革命家。她年紀也不算小,而且又是一個典型的小資產階級的女性,她豈有不懂愛情的道理!你當心點,不要受女人的騙。女人的心眼本來很多。你還是拚著熱情去試一次罷。不成功,就索性拉倒也沒有什麼不好。不然,象你現在這樣在夾板縫裏過日子隻會使你發狂。還有李劍虹,他不會幫你的忙嗎?你可以找他談談。”
“找劍虹也沒有用,”周如水苦惱地答道。“我看見他那種道貌岸然的樣子,怎麼能夠說出我的痛苦的胸懷呢?而且他常常表示他對於愛情的事情主張由女兒自己去解決。根據他平日的言論,他好象不讚成人家講戀愛。隻有這一次對於小川的事情卻是個例外,所以別人攻擊他庇護小川。但是他和小川的關係不同。我比不上小川。”
“那麼歸根結蒂,據你看來又該怎樣辦呢?”吳仁民突然問道。他開始覺得周如水還是和從前沒有兩樣,在他身邊的周如水依舊是那個愛過張若蘭的周如水。
“怎樣辦?”周如水煩躁地說了兩遍。接著他又大聲說:“我如果知道怎樣辦,也就不會來問你了。”
吳仁民不開口,隻是默默地望著他。
“你應該比我更有經驗。看你成功得這樣快,就知道你一定有一種應付女人的妙法。你可以告訴我嗎?這對我總有些幫助。我現在沒有一點主意了。”周如水的臉上又露出一種懇求的表情。這說明他這時候的確沒有主意。
吳仁民生氣地冷笑了兩聲,又從西裝褲袋裏摸出表來看,然後加重語氣地對他說:“我告訴你兩個辦法:一個是去把你所感到的一切告訴她,問她究竟愛不愛你,可不可以愛你,願不願意愛你,如果她堅決地回答一個不字,那麼就索性死了心,免得長久癡心妄想,倒也痛快;另一個辦法是去跳黃浦江,把生命在一刹那間毀掉,免得這樣不痛不癢地活著,給人類丟臉!”
“你真正豈有此理!”周如水氣青了麵孔罵起來。
吳仁民一麵穿西裝上衣,一麵帶笑說:“還有第三條路,就是回到Y省去找個工作做,找個女人結婚,好好地寫幾篇童話,寫幾本書。我的話都是真的,聽不聽由你。我現在要出去了。”他穿好衣服,拿起那兩方手帕用白紙包好。
他們兩個人一道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