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看完這篇文章,留下一種深深的遺憾。直到失去之後,被守護著的女孩才明白自己並不孤獨,但這時愛著她的人卻已經永遠離開。不要輕易討厭和傷害一個人,也許他們隻是在對你展現笨拙的溫柔。
我終於知道人們為什麼會用“孤獨”這個詞語來形容自己的旅途了,因為,坐在車上的你,心中始終絕望地知道,再也沒有某個人等在前方的某一站。
1{我從門縫裏看見了他的圓肚皮,看見了他藍色的小涼鞋,看見了他湊過來的大眼睛,黑色睫毛}
我最討厭的就是大胡子男人。
因為我對他們下巴上那根根如同鋼針,刺蝟刺一樣的胡楂有陰影。那還是小時候的光景,陰熱潮濕的浙江小鎮,整齊的灰色老建築,以及從黑色的瓦楞上滴下來的雨水,在我的記憶中都是美好的。
除了那位被大家喚作阿土伯的中年男人。
他穿一件有點泛黃的白色背心,藍色的大褲衩,腳蹬綠色塑料拖鞋,搬一隻馬紮,坐在姥姥家門前那條巷子裏搖蒲扇。每每看見我,他就會一下子衝上來,抱住我,用臉使勁往我臉上蹭。
他的胡子紮疼了我,仿佛還很得意,臉上笑得起了褶。
這個時候,邵雲樸就衝過來了。
他就像一隻小浣熊似的牢牢地抱住阿土伯的大腿,使自己的整個身體黏在上麵,然後開口便咬,叫囂著要阿土伯把哇哇大哭的我放下來。阿土伯甩啊甩的甩不掉,於是隻能把我放下來,專心對付邵雲樸這塊橡皮糖。
我連滾帶爬地衝進院子裏麵,撅著屁股在門縫裏偷看他們打架。阿土伯的個子雖然大,卻不如邵雲樸靈活,不出幾個回合,邵雲樸便從他身邊逃開,躲了起來。
那一刻,阿土伯望著空空如也的巷子以及麵前緊緊關閉的大門,眼中突然就有了淚光。他就那樣茫然無措地四處搜尋幾遍,在確定我不會出現在他麵前了以後,才搬起馬紮,孤獨地走掉。
直到那個時候,邵雲樸才會從某一個角落裏溜出來,然後笑笑地拍響我們家的大門。
我從門縫裏看見了他的圓肚皮,看見了他藍色的小涼鞋,看見了他湊過來的大眼睛,黑色睫毛。邵雲樸對我說:“出來吧,莫秋,那個瘋子已經被我打跑了。”是的,邵雲樸說得沒錯。整個鎮子上的人都知道阿土伯的腦袋不正常,但沒人知道他為什麼偏偏對我那麼感興趣。我生來就住在姥姥家,跟她相依為命,已整整七年。
小時候我最喜歡問姥姥的問題就是——我為什麼要叫你姥姥,而不是媽媽?
每當這時,姥姥就會笑笑地摸著我的腦袋說:“因為你不是我生的啊!”“那我是誰生的啊?”姥姥頓一下:“你啊,你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後來,我和邵雲樸手拉著手坐在他家那台十二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前看了《西遊記》,因為那裏麵的孫悟空就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緣故,我還著實驕傲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其實我根本就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當然,也不是姥姥的女兒生的,因為她隻有兩個兒子。
2{邵雲樸就像一棵樹木似的,每到夏天,他便會瘋狂地生長,個子越來越高,頭發越來越長}
在我的印象中,邵雲樸就像一棵樹木似的,每到夏天,他便會瘋狂地生長,個子越來越高,頭發越來越長。
僅僅用了七年的時間,在上高中的那一年,他已整整比我高出半個頭來。
那時候,阿土伯已經不會經常來門前堵我了。他家裏就他一個人,精神又有問題,根本就不會照顧自己,所以還不到四十歲,身體就已經衰老了,下巴上曾經威猛無比的胡子也已經變得花白。
那時候,姥姥經常會做好了飯,讓我幫忙給他送一份過去。
他家住在鎮子邊緣的破屋子裏,院子裏長滿了野草,院子周圍用木籬笆圈住。因為“害怕”他,我每次都把食物放在籬笆外麵,然後拿起一塊小石子敲擊牆壁。
阿土伯聽到響聲,緩緩地從屋子裏麵走出來,倒並不急著吃飯,而是坐在屋子前麵的台階上傻笑著看我。
他的眼神渾濁不堪,衣服皺巴巴的。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胸口竟泛起一絲心疼。
“又來給阿土伯送飯啊?”身後響起了邵雲樸的聲音,我回過頭,看見他正跨坐在一輛單車上笑笑地看著我。單車上掛著一個保溫杯,看來,他也是來給阿土伯送飯的。不知為何,雖然鎮子上的小孩子無一例外地都討厭阿土伯,大人們卻都對他異常寬容,每當談起他的時候,眼神中甚至會流露出歉意。邵雲樸將車子靠在牆邊,拎著保溫杯從我身邊走過去,然後放在我送的那些東西的旁邊。接著,他重新跨上單車,拍一拍車座示意我坐上去。“莫秋,聽說你要放棄上高中的機會了是嗎?”騎在車上的邵雲樸問我,聲音異常輕柔,這一點都不像平日裏的他。我默默地點了一下頭:“嗯。”我心裏比誰都明白,雖然姥姥對我一直都很好,但我畢竟跟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而且她兩個兒子生活也並不是很富裕,除了自己家的孩子外,他們已沒有能力供我上學,我不想再給他們添麻煩。
三分鍾的沉默,邵雲樸突然停下了車子,回過頭來看著我時,我發現他的眼圈明顯紅了很多。
他的樣子有些激動,聲音有些哽咽,他就那樣伸出雙手,重重地握住我的肩膀對我說:“莫秋,其實你根本就沒必要覺得欠他們的,是他們欠你的,是整個鎮子上的人都欠你的,原本就是他們不對,為什麼還要讓你承擔這樣的後果……”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所說的話明顯已被正在不遠處乘涼的邵媽媽盡收耳中。隻見她匆匆地朝著我們跑過來,然後跳著腳脫下一隻鞋子來使勁拍邵雲樸的腦袋:“小樸,你胡說些什麼呢,趕快跟我回家去。”我從車子上跳下來,站在牆角看著他推車遠去時的背影,突然有些茫然。
我不明白他話裏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整個鎮子的人都欠我們家的呀,如果沒有鎮子上的這群人,如果沒有姥姥,也許我這個從小就被人拋棄的孩子,早就在哪個不知名的山岡上變成一抔黃土了。
耳朵被媽媽擰住的邵雲樸越走越遠,在單車就要拐進第二個胡同的前一秒,他突然忍著疼痛,轉過身來大聲對我吼:“我說的那些都是真的!莫秋,你一定不能放棄自己的學業,這些都是你該得的。”
後來他又說了些什麼,我已聽不見,因為邵媽媽已經使勁地將他推進了胡同。
3{要不,咱倆早戀吧}
我將想要退學的想法委婉地告訴姥姥的時候,她卻顯得異常生氣,斷然拒絕了我的要求。她甚至以死相逼,說如果我再那麼固執,自己就不活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對我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這般執著,那一刻,我甚至突然有些相信邵雲樸對我說過的那些話了。我就那樣靜靜地坐在姥姥的身邊,有好幾次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雖然我滿心的疑問,但我不相信從小待我如同己出的姥姥會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怕有些話一旦問出了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我輕聲答應她的要求,將腦袋貼在她的膝蓋上含笑睡去。對於我改變主意這件事,邵雲樸表現得比任何一個人都高興。開學的前一天,他還專門到我家裏來,當著姥姥的麵拍胸脯保證說一定會好好地照顧我。接著,他轉過身對著我調皮地眨了一下眼。
藍白相間的破舊中巴載著我們一同駛向遠在三十千米以外的高中。我將腦袋貼在窗戶上,看向雨後綠油油的稻田。
邵雲樸異常興奮,不時地跟車上的乘客攀談。
在被其他幾個昏昏欲睡的乘客翻了幾個白眼之後,他終於收了聲,用肩膀撞了一下我的肩膀,說:“哎,莫秋,上了高中我們就是大孩子了呢,大孩子是不是要做些屬於大孩子的事情啊。”
“嗯?”我轉過頭來看向他,那時我的眼神裏肯定充滿了對於所謂“大孩子該做的事”的迷茫。
看我一臉茫然,他笑笑地湊上前來,將嘴巴靠近我的耳邊說:“書上說沒有早戀的人生是不圓滿的人生,我的意思是說,要不,咱倆早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