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時候,計劃生育抓得正緊,政府提倡少生優生最好不生,對超生的人實施“抓、打、罰”三位一體療法。許多幼小的生命啼聲未止便被父母扔進了尿罐。我也不例外,可惜我天生水性好,泡了半天也沒斷氣。無奈之下,父親隻好以十塊錢的價格把我賣給了一對不會生育的夫婦。
在農村待過的人大概都知道,若是母雞不會下蛋,就需要在它的窩裏放一個圓圓的類似雞蛋的石頭,俗成“引蛋”。這樣母雞就會發現自己除了和公雞調情之外還有下蛋的功能,然後義無反顧地下出蛋來。沒想到這辦法放在人身上同樣管用。那對不會生育的夫婦把我抱回家不久,就弄出了自己的孩子。
然後我就成了多餘的。他們打算把我退還給父親,可是父親賣我的時候沒有開發票,我又無災無病不屬於三包範圍,於是矛盾產生了。他們爭吵著,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可憐我那時太小,如果那時我會走路,我一定悄悄地走掉,我最不喜歡給人添麻煩了。後來,那對夫婦硬是把我扔在我家門前老槐樹下廢棄的磨盤上,理直氣壯地走了。母親心慈,頂著父親的罵聲把我抱回了家。然後父親被迫交了一千多塊錢的罰款。再然後跟所有的農村孩子一樣,我玩著泥巴拖著鼻涕磕磕絆絆越長越大。
與農村小孩子不同的是,我特敏感,屁大點事也會被我引發出無限感慨。識字以後,我愛看小人書,就像現在的小孩子癡迷漫畫一樣。那時為了看書的時候不被人打攪,我常常揣上手電筒和小人書溜到東廂房的衣櫃裏。有一次我不小心在衣櫃裏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我以為爸爸媽媽一定在外麵瘋了似的找我,可是出去一看,人家早鑽被窩裏打起呼嚕了。這事情讓我傷感了許久。小人書是向鄰居王二借的。那是個雕刻藝術家,他喜歡雕刻小人書上的人物,小時候我很欽佩他。不過這篇文章跟他沒多大關係。
我是在離家百裏之外的一所私立大學讀書。那學校真叫爛呀!我們八個男生擠在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寢室裏,早上放個屁到晚上還沒散盡,大有餘臭繞床三日不絕之趨勢。食堂也很小,打飯要排隊,一不小心就會濺上一身湯汁。教室和廁所倒稱得上寬敞明亮,可教室裏一天到晚都鬧哄哄的,廁所又不宜久留。所以喜歡獨處的我隻好翻牆到校外的小樹林裏散步。也就是在這裏我認識了鄰班的李小白和同班的梔子。當時他們倆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巨大的鬆樹後麵聊天。
李小白:做我女朋友吧!我會給你幸福的。我們一起去仗劍走天涯。
梔子:我們才剛認識哦!
李小白:沒關係的,感情可以慢慢培養,過程可以省略。
梔子:你帶我來這裏不是談詩歌的哦?
……
我懶得當燈泡,轉身欲走,卻被眼尖的李小白發現,居然還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相當驚訝。因為剛開學不久,同班的人尚且不熟,隔壁班的他又是如何曉得我的名號的?因為剛才聽到梔子提到詩歌,我就答應李小白坐下來聊聊。其實我當時對詩歌的認識僅限於幾個唐朝的詩人,所以當李小白神侃臥軌的海子和瘋掉的食指的時候,我隻能哼哼哈哈地敷衍過去。侃完詩歌侃教育。第一次接觸我就領略到了李小白同誌的三寸不爛之舌。但我想他多半隻是說給梔子聽的。
梔子坐在我後麵一排靠窗的位置,那裏光線好,噪音小,很適合看小說。相比之下,我的位置簡直是腹背受敵。同學口中連綿不絕的單詞和公式像一種咒語,搞得我心煩氣躁,幾欲抽人。我漸漸覺得李小白那天在小樹林裏說的話也不無道理:等待我們的是長達三年的加工,然後合格的送到研究生院校再加工,不合格的就被淘汰到社會上。就像我們小時候玩的玻璃球,出廠前要被不斷地打磨,直到棱角盡失。你看看那些好學生,就像一個模子做出來的,身如蝦米,眼如死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