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門出校,左拐,走上三分鍾,如果其間沒有遇到紅綠燈、沒有被車撞到、沒有人攔住我讓我配合他填寫一張調查表、沒有冒充失學兒童的乞丐抱住我的腿叫我叔叔,我就可以到那家名叫“傳說”的奶茶店。
三分鍾,一共三百六十五步,邊走邊默數,我討厭其間有人打斷我。也許那並不是家奶茶店,因為裏麵同時經營著咖啡、冰激淩,甚至紅酒。可是我每次去隻喝奶茶,所以我叫它奶茶店。
通常我會帶一本文化周刊或者散文集,找個靠窗的僻靜角落坐下,點一杯原味奶茶,躲在窗簾後麵,翻翻手中的書,看看街上的行人,茶涼,人走。
店主兼服務員是個眉清目秀的姑娘。如果單用眉清目秀形容她,不足以讓你過癮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她皮膚很好,雖稱不上吹彈可破,但起碼沒有斑點或者小紅疙瘩。如果你還覺得不過癮,那就太過分了,她又不是故事的女主角,我寫她那麼多幹嗎。我隻是想說,看到她我很開心。客人不多的時候,她會坐到我對麵的位置上和我聊天。老實說客人從來沒有多過,所以我們經常聊天。
我以前有個女朋友,後來分手了。她不能容忍我像喝啤酒一樣大口大口地喝咖啡,我看不慣她動不動就一臉憂傷地抬頭看天。和她戀愛的那段時間,我沒有來過這家奶茶店。她喜歡走路,速度很快,所以我隻能看她的背影、她隨風跳躍的頭發、她被風吹起的裙角。偶爾她的鞋帶會開,我幫她係過一次,從此她喜歡上我係鞋帶時瀟灑的手勢以及一根帶子相互纏繞而產生的不同的造型。她突然之間的沉默、仰望,會讓我也不自覺地抬頭。可是我看不到什麼,那些無規則地移動著的雲朵上麵,沒有我想要的。分手後,我曾擔心她會因為再也係不出漂亮的鞋帶而懊惱。後來遇見她,發現她不再穿有鞋帶的鞋子了。
我們就聊這些。
我是個別人送我個饅頭我就想回報的那種人,所以有時候店主免費送我一包薯條的時候,我會想幫她打掃一下店裏的衛生,甚至想一直待到打烊,幫她拉下那沉重的卷簾門。可是她不需要這些,直到她關了這家店。去往別的城市之前,她送了我一個杯子。她說杯子代表一輩子,不相忘。可是杯子被我打碎了,就在從奶茶店回學校的路上。
奶茶店裏沒有衛生間,所以偶爾不等茶涼我就會回學校。進廁所後,先看看周圍有沒有女同學。別誤會,我雖然思想齷齪,卻還不至於進女廁所解決自己的問題。
可是,女同學會進男廁所,後來,老師和食堂的師傅也會從這裏路過。
因為這裏有一麵牆,牆後是一條很繁華的街。“非典”肆虐的時候,校門緊閉,於是就用人開始爬這麵牆。久而久之,牆越來越矮,最後竟成了一條路,側身就可以通過。當然,胸大的同學可能有些困難。這麵牆驗證了一句話: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校方曾在牆上塗上“米田共”,可是,一點臭味怎能封了這條捷徑。牆後有家書店,店主曾是我同學。我常去他那裏買一些打折的舊雜誌或書,拿到奶茶店裏看。
“你有沒有出走的打算?我是說我想去西藏,可是怕有高原反應,所以想找個人做伴,路費和生活費我全包,就是想萬一出了意外有人照應。”他一邊往書架上塞書一邊問我。
“你去學校貼個布告,估計有不少人有這個打算,遇到美女報名也不是沒有可能。”我一邊翻看堆在一起的雜誌一邊回答。
“我是去西藏,那麼神聖的地方,不想和陌生人一起去。你考慮一下,如果學習不忙的話就陪我去吧。”
“神聖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鐵路修通後,每天想必有數以萬計的人往那裏跑,像趕集一樣。趕集的事情你覺得神聖嗎?不過話說回來,我剛失戀,也許可以借此機會散散心。”
“又失戀了?是那個奶茶店的老板?”
“她走了,留給我一個杯子,碎了。”
“我們明天就去吧。”
“這麼急?”
“怎麼?你還想看那些甩你的女孩子挽著別的男生的胳膊在校園裏溜達?”
“哦。”
我挑了一本偵探小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太陽像是被拉滅的燈,天空迅速地黑了。
(二)
我答應陪老K去西藏,他答應回來之後把最漂亮的那個表妹介紹給我認識。其實去哪裏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哪個地方的人民也不會歡迎我這麼齷齪的人。拉薩又名日光城,日照時間很長,想必會很熱。我想那裏的姑娘大概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穿著裙子。
我不打算帶什麼行李,反正老K有的是錢,缺什麼讓他買就是了。寫到這裏,我突然想起《西遊記》裏的幾句歌詞:“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迎來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鬥罷艱險,又出發,又出發,啦啦”可是這歌好像跟這文章並沒有什麼直接聯係。人家西上取經是為了普度眾生,我卻是為了看看西藏的美女和北京的有啥不同。老K恐怕更離譜,我尋思他可能隻是為了以後指著地圖自豪地對兒子說:你爹去過那裏!
其實有的人去某個地方,隻是為了抵達,完成一個心願,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唐僧取經估計是因為耐不住寺院的寂寞。追求意義做什麼?覺得有意思就可以了。
夜深了,我上鋪的兄弟在看小說,鄰鋪在寫論文,其他幾個室友正圍著電腦津津有味地看著成人片。我不打算把我要去西藏的消息告訴他們,沒有必要的。我消失一天,他們會以為我去外麵通宵上網了;消失一周,他們會以為我泡了外校的姑娘在外麵租房了;消失一個月,他們會以為我把黑社會老大的女兒肚子搞大了;消失一學期,他們也不會想到我是去西藏了。我除了偶爾向他們借一下成人片或小說之外,再沒別的交流可言。
在去往火車站的出租車上,我說服老K走慢一些。若走青藏線的話太快了,不如走川藏線,先去四川溜達溜達,據說那裏的姑娘特別水靈,畢竟出來一次也不容易。
老K背了很大一個登山包,裏麵裝著洗漱用品、帳篷、衣服、指南針、藥品等等。而我隻帶了兩件換洗的衣服和幾本書,毛巾用他的,牙就不刷了。
在火車上,我問老K為什麼突然想出來。他說和他同居了半年的女友突然跟別人走了。其實他早想放下一切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看看了,正好,失戀是一個很正當的理由。
老K的女友我見過幾次,就在老K的書店裏,是一個很性感的姑娘,好像在念大三。老K說她把追求自身享樂看作人生目的,忽略了責任和對自身價值的追求。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生活方式也跟老K的女友差不多,頹廢、逃避、極端的個人主義。我到現在也沒找到展示自我存在的方式,嚐試過音樂,最後卻隻證明出自己是個沒耐心的家夥。現在試探著寫作,卻總是表達不出自己真正的想法。突然想起好像是王越說過的一句話:人雲亦雲固然無聊,自說自話同樣可恥。
那麼,我恐怕已經到了不知羞恥也不在乎羞恥的地步了。老K說:這是一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