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涿州城大奸染癘 泰山廟小道憐貧(2 / 3)

原來這內室逼近書房,一句句都被進忠聽見,心中焦躁起來,道:"罷了!我魏進忠也是個男子漢,千金都揮盡了,卻來寄食於人,去罷。"忙將行李收拾起來,背上就往外走。永貞知道,急忙出來,一把扯住道:"哥哥往那裏去?"進忠道:"久住令人厭,去之為是。"永貞道:"哥哥,你我是何人,不要聽那不賢之婦的胡言,我陪哥哥的禮。"進忠道:"終無不散的筵席,連日多擾,兄弟莫怪。"永貞料他決不能留,飛奔家中,取了三十兩銀子,趕出來,揣在進忠袖內道:"我本意要留哥哥多住一日,多湊點盤纏你回去;既然哥哥見怪,決於要行,這些須之物哥哥笑納罷。隻是未得盡情為恨!如今哥哥到何處去?"進忠道:"先到寶坻看看姨娘,順路南去。"永貞道:"見姨娘代我請安,便中務須捎個信來。"二人同行到哈噠門外酒館中餞別,進忠終是鬱鬱不樂。酒罷,二人灑淚而別。正是:

高館張燈酒半醒,臨歧執手惜離群。

隻因花底鶯聲巧,至使天邊雁影分。

進忠別了永貞,尋個客店安下。次早複進城買了些禮物,雇到寶坻的牲口。才出城,隻見一簇花子攔住個出京小官兒的家眷討錢,被那不知事的家人打了他,他們便一窩蜂聚起有三四百人,齊來亂打亂嚷,將女眷們的衣服都扯壞了。直鬧到日中,亂搶東西,隻等散了幾串錢才散。進忠才得上路,趕到宿店,已是日落。卸下行李,再摸袖內銀包,已不見了,左摸右摸都沒有,隻見袖底有一個小洞,五六層衣服總透了,原來被爬手剪去。細想道:"是了,就是從花子鬧時剪去的。幸得買東西剩下的兩許散碎銀子還紮在汗巾內,未曾拿去。"心中好生煩惱,熬煎了一夜。

次日清晨打發了房飯錢,上了牲口趕路。將晚到了寶坻,趕到石林莊。到了莊上,打發牲口去了。通過名姓,少頃,走出一個小官來。迎接到廳上見禮。茶畢,敘起來,原來是他姨娘之子。請進忠入內,陳氏出來相見,問了一番。陳氏道:"自別了姨娘,日日望信,總不見來,還指望再得相會,不覺別了十五六年,今見官人,甚是傷心。"說著不覺淚下。進忠道:"當日我們去時,表弟還未生哩。"陳氏道:"生他那年,公公就去世了。次年他父親也亡故了。月兒又嫁了遠去。我又多病,家裏事無人照管,也比不得當日了。"進忠道:"月姐可曾家來?"陳氏道:"今年三月來家,住到八月才去的。昨有人來說,已養了個兒子了。他說你在他家住了許多時,說你進京去了,就要來看我哩!哄我終日望你,怎麼到此時才來?"進忠道:"因在京有事,擔擱至今。"少頃,丫頭擺上酒來,三人共酌。飲畢,送他到前麵房裏安歇。進忠暗恨七官道:"我待他不薄,他如何誤我大事?月姐來家,就不捎個信與我。我若早來,還有許多快樂,也不至費去這宗銀子,也不至受那惡婦的氣!"心中悔恨不已。這正是:

自恨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惜芳時。

繁英落盡深紅色,綠樹成蔭子滿枝。

次日,到莊前莊後閑步,莊上還有認得的,都來相見。隻見莊上的光景蕭條,頗不似舊,田也荒得多了,樹木也凋零了,房屋也多倒塌了,羊柵內隻好有三五百隻羊了,牧童隻有一個是舊人。又走到當日結義處看看,與牧童對坐話舊,不覺淒然淚下。想起當日劉、李以關、張自許,劉瑀不知刻下何如,永貞雖稍稍得意,又遭那惡婦,致我不能久住,可見人心不古。悶悶而回。

無奈一冬雨雪連綿,不能起身,直至臘月下旬方止。陳氏堅留住進忠過了年去。除夕在裏麵守了歲,出來睡覺,想起去年今日同月姐行樂,如今他那裏知道我在這裏淒涼,隻好了七官快活。思想了一會,昏昏睡去。夢到家中,如玉接著,夫妻歡樂,拜見過丈母。如玉道:"你去後,我生了個兒子。"叫乳母抱來看時,如粉妝玉琢的一般,進忠抱著甚是歡喜。頑耍一會,乳母抱去。二人上床就寢,百般恩愛,共訴離情。正自綢繆,忽聽得一聲雞唱驚醒,依舊是孤衾獨抱。昏沉了一會。正是:

江海飄零,風塵流落,恨天涯一身蕭索。昨宵除夕,夢到家園行樂。最傷心,遮莫鄰雞驚夢覺。十載難逢知己友,三年到與身心卻。向深林、且聽子規啼,歸去著。

進忠定了片刻,想道:"我雖費了丈母麥價,家中尚有千金可償,我妻子是個賢慧的,諒不怪我,不如回去罷。"一念鄉心,收煞不住,隻得勉強起來,賀了各處的節,飲了兩三日春酒,捱過了初三,定要起身。陳氏苦留不住,送了他十兩盤費。新年沒長行牲口,隻得短盤到涿州再處。

別了姨娘,不日到了涿州。天晚了,客店俱滿,直到路盡頭一家,兩間小店尚空,隻得打發了牲口,去卸下行李安下。店中隻得老夫妻兩個。進忠是辛苦了的人,一覺睡去,到半夜時被狗叫驚醒了。聽得房內有響動,猛睜開眼,見壁上透進亮來,即忙爬起來看時,見後壁上一個大洞,原來是籬笆被賊巴開。再看行李、衣服盡無,隻丟下一件綿襖、一條被。忙敲起火來照時,褲子落在地下,隻得拿起來穿了,坐待天明,心中好生氣苦。絲毫盤費俱無,如何是好!便尋店家炒鬧,要喊官。鄰居皆來勸阻,有那解事的道:"老兄,你看他這兩個老朽,已是與鬼為鄰的人,就送到官,也不能夾打他。萬一逼出事來,反為不美。不如且住在他店裏,叫他供給你,速去訪到賊再處。"進忠也沒奈何,隻得住下來,好生愁悶。自出世以來,從沒有受過這樣苦,雖經過幾場大難,卻也沒有吃著苦,這逐日的粗糲之食,何曾吃過,那能下咽?

不覺過了十數日,釀出一場大病來,渾身發熱,遍體酸疼,筋都縮起來難伸,日夜叫喊。有半個月,忽發出一身惡瘡來,沒得吃,隻得把被當出錢來盤攪。過了幾日,瘡總破了,濃血淋漓。店家先還伏事他,後來見他這般光景,夫妻們撇下屋來不知去向。進忠要口湯水也無人應,隻得捱了起來,剩的幾百文錢漸漸用完了。鄰家有好善的便送些飯食與他,後來日久難繼,未免學齊人的行境。幸的天氣漸暖,衣服薄些還可捱得,隻是瘡臭難聞,鄰家漸漸厭他臭味,雖討也沒得。一連餓了兩日,隻是睡在地下哼。有一老者道:"你睡在這裏也無用,誰送與你吃?今日水陸寺裏施食,不如到那裏去,還可搶幾個饃饃吃。"進忠哼著道:"不認得。"老者道:"進了南門,不遠就是。"進忠餓不過,隻得忍著疼捱起來,拄著竹子,一步步捱進城來。已到寺了,隻見許多乞兒都在寺門前等哩。見門外已搭起高台,鋪下供養。到黃昏時,眾僧人上台行事。隻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