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達觀師兵解釋厄 魏進忠應選入宮(1 / 3)

詩曰:

堪歎人生似落花,隨風飄泊向天涯。

蜂須逐片過籬落,燕嘴持香拂絳紗。

爭勝爭強皆敗局,圖王圖伯總摶沙。

試將佛眼摩挲看,若個回頭認故家。

話說萬曆年間,皇上聖慈,太子仁孝,宮闈和洽,萬國熙恬。不意有一等不安分的人,妄生事端,以圖非望,密探宮闈之事,造成毀謗之書,名之曰《憂厄竑議》,專用那不明不白的私語砌湊成書。就是皇上枕席間的蜜語,也都載在上麵,大都如漢梁王、晉賈後的故事,意欲蒙蔽聖聽,搖撼東宮。不知用何術,一時間六宮內苑並在京文武大小各衙門,俱散一本,內外俱遍。神宗見了,天威震怒,即刻發出旨來,著錦衣衛即速緝獲妖人。

其中又有一等奸黨,謀欲嫁禍於東林諸賢,如侍郎顧憲成、吏部於玉立、順天府學教授劉永澄等二十餘人,皆坐名排陷,拿赴法司刑訊。家眷都著人看守。次相沈龍江不能解救,是夜憂疑不決,不能安寢,隻在廊下兩頭走來走去,總無策可救。忽聽後麵喧嘩,心中疑惑。不喚家人,止著使女提燈同到後麵堂屋內。再細聽時,卻是後邊空院內畜的鵝鴨聲喧,便叫女使開了門來看,並無人。親自提燈照時,隻見牆腳下堆著許多板片。取起塊看時,就是那妖書的印板。心中大駭,也不言,著忙叫女使喚起眾丫頭、養娘來,齊把些板都搬到廚下,命眾人仍舊去睡。他親同夫人到廚下,一塊塊都壁得粉碎,架起火來盡皆燒毀,把灰俱拋在井中。關好門回來,憂疑不寧,坐以待旦。家人等總不知道。

將至天明,忽聽得外麵嘈嚷,擁進了許多人來,乃是東廠殷太監領著人來搜板的。翻箱倒籠,掘地通溝,止有相公並夫人身上不好搜,其餘侍妾、家姬、男婦等,皆遍身搜過,並無影響才去。這正是天佑正人,故此預先知覺,不然若搜出板來,怎免得殺身滅族之禍!正是:

天網恢恢不可欺,豈容奸黨設危機。

聖朝福祿齊天地,笑殺愚人空妄為。

再說殷增光自西山回來,鬱鬱不樂,不知有何業障。正在躊躇,隻見家人來報道:"朝中有作妖書的事發,在錦衣衛訪拿,各文武大小衙門都閉了門,連街上行人都少了。"增光聽了,忙叫人四外探信。去不多時,回來道:"昨晚妖書不知從何而來,一時內外都散遍了。內裏傳說是沈相爺知道,清晨東廠就領人去把私宅圍住,搜了一遍,毫無影形。又將侍郎顧爺、吏部於爺都拿送法司,用兵看守家眷。今早又東廠上本說:'錦衣衛周爺同達觀老爺做的。'此刻旨尚未下,凡一切山人、墨客、醫卜、星相人等,俱拿下東廠監禁。家家關門閉戶的了。"增光聽了,大驚失色道:"罷了!罷了!達觀師說的業障,想即是此。周家慶是我至親,他平日與鄭皇親有隙,如今把這事坐害他,必至身家不保!諒那班人怎肯饒我!"忙叫:"眾門客快走,眾家人速去逃命,家中財物是拿得的你們隻管拿去。"分付眾內眷姬妾等:"可速向親戚家躲避,不可遲延,如今我也是沒命的了。"一家人哭哭啼啼的亂竄。

正自慌亂,隻見外麵兵馬司早領了兵丁進來。殷增光見勢頭不好,跑去投井,被眾兵捉住。兵馬司道:"年兄差了,這事毫無影響,難道就獨坐在你身上麼?還須到法司裏辨白,何須便尋短見?"兵馬司見眾人亂搶財物,忙禁止道:"我們奉旨拿人,不許騷擾,驚壞了女眷。"即用封條封了內宅,著兵丁看守,並將眾門客都鎖了,隨殷增光跟在馬後,同到北鎮撫司來交割。兵馬司去了,兵校等已將周家慶一幹人犯都拿到了。問官立刻升堂,校尉將眾人押進來,真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但隻見:

紫羅徼壁,紅緞桌圍。正中間額篆真金,四下裏簾垂斑竹。官僚整肅,香案上高供聖旨一通;侍從威嚴,宣牌內大書低聲二字。公堂凜凜若閻羅,押獄森森如鬼判。寵眉吏卒,手持鐵鎖貌猙獰;豎目押牢,身倚沉枷威赫奕。嚴霜飛筆底,皓日見中天。聚來一陣虎狼,塑就滿堂神道。正是軍民生死路,果然官吏攝魂台。

那鎮撫司掌刑官立在香案東首,眾校尉將眾犯帶到丹墀下,將駕帖朗誦一遍,先打四十禦棍。校尉動手將周家慶等捆起。因他是本衙正官,打了個出頭棍子,未曾重傷。打完請過旨去,問官才坐下。兩邊吆喝一聲,掌刑官問道:"汝等串同妖僧,妄造妖書,謀危社稷,可實供來!"周家慶道:"犯官係元勳世爵,世受國恩,有何不足,卻要去做這非分之事?有何憑據,是誰首告,須叫他來對質。"問官道:"是奉旨搜出指板拿問的,那有告首!"家慶道:"無贓不拷賊,既無質證,怎見得是犯官妄造的?"問官道:"你結交妖僧,可是有的?"家慶道:"結交達觀,何止犯官一人,凡在京勳戚大臣、文武大小各官,俱與他交好。就是太後,也常賜錢糧衣食,請問官大人詳察!"問官道:"殷增光!你既是孔門弟子,為何不守學規,也結黨生事,訕謗朝政?周家慶與你表裏為奸,可是有的?"殷增光道:"生員素性不羈,結交仕宦有之,並不敢妄為非分。今雖奉旨勘問,必有對質。"問官道:"胡說!奉旨拷問,有甚對質!"叫左右夾起來。夾了,又打上三十攛,把個殷增光夾得死而複生者再。周家慶道:"既無首告,又無證據,這'三字獄'豈是聖上的本意?不過是些奸黨要做害我們,就死也無從招處。"問官道:"你且不要傲強,且收監,等拿到妖僧再問。"校尉將人犯帶去收了監。

問官才退了堂,隻見門上人報道:"東廠差人來請老爺說話。"鎮撫司不敢稍遲,忙上馬來到殷太監私宅。上班引到書房內,相見坐下。茶畢,殷太監道:"你勘問妖書的事怎樣了?"鎮撫司道:"周家慶、殷增光已拿來刑訊過一次,他們俱說既無首告,又無證據,不肯招認。如今寄在監裏,等拿到達觀再三麵對理。"殷太監道:"咱正為這事請你來商議。早間二陳對咱說:'達觀在京交結的官宦極多,連咱們內相也多與他交結,拿來時恐和尚夾急了,亂扳出來,反多不便。'你拿到他,隻收在監裏,不必拷問。隻將周家慶、殷增光著實拷打,問他要主使之人就是了。須先把他兩家家眷拿來,重刑拷問,婦人們受不得刑,自然招出。"鎮撫司不敢違拗,隻得唯唯而應。殷太監又把從人喝退,走下來附耳說道:"隻要他們扳出老沈一黨的人來便罷。"鎮撫司點頭受意,別了。上馬回家,尚未坐定,忽門上進來回道:"東宮李公公來了。"鎮撫司忙出來迎到廳上,禮畢,請坐。李太監道:"後麵坐罷。"遂攜手到書房晨,道:"小爺有旨。"鎮撫司便跪下聽宣。李太監道:"小爺著你勘問周家慶等,隻宜寬緩,不許威逼,亂扳朝臣,妄害無辜。"鎮撫司叩頭領旨,李太監去了。那官兒行坐不安,好生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