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廣搜括揚民受毒 攘功名賊子分茅(2 / 3)

許知府聽見,隨即差幹役二十名,去沿途追趕汪運使的家眷。那班人星夜前去,直趕到徐州才趕上,不由分說,把船攔住。船上隻認作強盜,甚是驚慌,婦女們都啼哭起來,早驚動了徐州城守營守備,連忙帶兵來救護。眾人才說是揚州府的差人,拿出批文來看了,就把公子拘住不放。汪公子道:"我是現任官員的家眷,並未犯法,有甚事該好好的說,何得如此羅唕?"差人道:"我們奉許太爺朱票,說你父親偷盜庫帑,拿你們回去。"兩下裏爭論不已,免不得打發他們些銀兩。

汪公子去見淮徐道,道尊說:"他如今倚著內官勢兒,一味橫行,這差人怎肯放你?我有一法:我先打發你的家眷回去,你把行李物件同差人到揚州回話。"汪公子沒奈何,隻得隨道尊上船。眼同差人看著將箱籠開看過,淮徐道逐一封鎖,眾女眷止帶隨身衣服、梳籠過船回家。淮徐道發了一架公文與原差,押著汪公子回南。正是:

堪嗟奴輩利人財,卻假狐威降禍胎。

獨羨清操劉太守,囊中不帶一錢回。

原差回到揚州,把汪公子並箱籠俱抬進府堂上。許知府忙請兩內相來眼同開看,內中隻有一二千金的東西,三人大掃其興。內相去了,許知府提汪公子當堂審問,說他父親侵盜錢糧。汪公子道:"我父親才到任三個月,有無尚不知,怎說到侵盜錢糧?也須查盤冊籍,缺少何項,才是侵盜。況這些箱子,我又未曾到家,難道銀子都飛去了?"許知府道:"原知不是你父親侵盜,隻是如今沒法,你可權認幾萬,以免他二人搜求。"汪公子道:"銀子豈是可以權認得的。認了就要,如今拿甚麼來還?有一說,這三項隻有一款屬運司,說我父親浸盜,也還有典守之責。至於挖河並魯太監家產,都是在你揚州府庫內的,怎麼也要著在我父親身上?"許知府道:"顏太守已參去了。"汪公子道:"顏太尊是削奪而去,我父親也隻該朝遷削奪,何致為內官拘係,並且累及妻孥?即內官貪婪之性無厭,老大人也該興狐兔之悲,'昔為座上客,今作帳下虜',於心安乎?"許知府道:"本府非不憐恤,隻因內裏將這事著落在本府身上,如今推托不去!"公子道:"當日能如顏太尊以死相爭,以不致有今日。自圖升轉,遂殺人以媚人,其如良心天理何?"許知府原是心中有毛病的,被他一夕話觸著心病,大怒起來,要把他收監。汪公子道:"何須如此,我走到那裏去?老父病危,已命在旦夕,豈能遠去?"隨討了保歸署。

次日,許知府申詳鹽院,把文書做壞了。監院谘了撫院,行文到他原籍將家產抄沒,變賣完贓。可憐汪運使曆任四十餘年,所積傣薪並房產田地變盡也不到一半。那地方官也隻知奉承宦官,那管人的生死。可恨這一群狐群狗黨,依聲附勢的害人,把汪運使仍舊軟禁,汪公子隻得往附近江浙相識處挪借。不題。

許知府又尋到兩淮商人,照鹽引加派,輪千累萬。那些鹽商連年被需索餘鹽的銀子,預借過十數年,鹽又阻滯不行,本多利少,支撐不來;又遇見這件事,無中生有的硬派,追比不過,隻得納些。還要加平重火耗,原派一千的,見他完的爽利,又吹毛求疵,或勒借弄得個不了。眾商情急,隻得全家搬去,撇下許多在空屋來,門上都貼了貼子,上寫道:"此房為完欽帑,急賣。"到處皆然。把一座廣陵城,弄做個破敗寺院一樣。但隻見:

朱樓複閣隱頹垣,卻有東風為鎖門。

幾樹好花消白晝,一庭芳草易黃昏。

放魚池內蛙爭鬧,棲燕梁空雀自喧。

回首可憐歌舞地,隻留明月伴苔痕。

許知府激走了眾商,止追出一小半來,又隻得拿經承書吏來比追。這些人平日雖用過官錢,但弄到手,都嫖賭穿吃花費去了,那裏積聚得住?況內中還有死絕逃亡的,也有把錢捐官做去的。凡出仕的,都行文到任所提來;死亡的,捉子孫追比。現在也有富的,也有赤貧的,都也派千派萬。起初變賣產業,共也追不上幾千。過後寄監追比,把運司府縣幾處監都坐滿了。逢期都提出來夾打,比過幾限,也追不出些須來。許知府叫他們扳出些親戚來,又追不起,於是因親及親,兼及朋友鄰裏。竟還有素不相識的,也扳來搪塞。你想那些窮百姓,一兩五錢的怎麼湊得起許多來?又著落賣妻子完納。可憐人家少年恩愛夫妻,也不知拆散多少!依舊無多,又沒法再追,隻得又把當日曾買過房產與人的,再追買主,半價入官。起初還是產業、家夥、物件,後來連娶兒女的,也都有拔根杜絕。把些人家都弄得水窮山盡的,還不得丟手。並且拿房產變賣,又沒人敢買。連鄉農殷實的也誣板他數千,家產立盡。犯人牢裏容不下,連倉裏也坐滿了,揚州城裏的人少了大半。許知府又想出個毒計來,真是喪盡天良!竟把這班人的妻女拘來,揀有姿色的著落水戶領去完價。那些水戶落得便宜,隻可憐那些婦女,也有好人家的,也有貞烈的,投河、墜井、懸梁、自刎者不一而足,不知逼死多少。天理何在?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