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據災異遠逐直臣 假緝捕枉害良善(2 / 3)

原來是朝天宮正殿火起。這殿隻有大朝會百官習儀才開,平時緊閉的,不知何故,忽然燒起。頃刻間,煙焰燭天,沿燒殿後及兩廊房屋,共有一百二十餘間,俱化為灰燼。直弄得那些道士,馱神像、搬私囊,也有找師父尋徒弟的,一個個哭哭啼啼,東奔西跑。五城禦史率領著兵馬司工部街道,錦衣衛提督街道等官及各坊番役人等,都帶著撓鉤火搭來救。那火勢越大起來,那個敢動手?隻有袖手看燒。

一月之中兩次奇災,真是小民惶惑,臣工所當修省的時候。那王司馬見前疏不下,已知拂了奸閹,便道:"我既不能弭災轉祥,就是失職,該罪;又不能驅奸正法,也該罷。我若不決然求去,感悟君心,反待他片紙出朝,斥逐而去麼?"便又上疏道:"天心仁愛,無窮修省,未見明效,謹陳辭求罷,以答天譴。仍乞聖明立行實政,亟賜挽回,乞聖上之行念刑、減稅二事。"吏部尚書王紹征也題一本:"為欽奉聖諭事,乞崇養士節。"忠賢見了,大怒道:"朝天宮火災,必是奸細在內。因前日地震,百姓驚恐,思欲乘機生亂。可著廠衛各衙門緝捕的用心緝訪,三日一比,定要捉拿奸細。如十日內無獲,各官一體治罪。這兩個老兒就事生風的煩瀆,須把他削奪了才好。"李永貞道:"這兩個老兒前日的本都被留中,卻也有些沒趣。他畢竟要去的,爺若因此逐他們,外麵又說爺不能容物了,須再停幾日。他若不見機而作,就先把那一班為災異上本的官處他幾個,他們自然要去,那時便與爺無幹了。"正在那裏計較,要去兩個大臣。

不料外邊的災異越凶。武清縣天降淫雨,隻見:

無明無夜,如注如傾。白茫茫六街三市盡橫波,急攘攘萬戶千門皆巨浪。苔生屋角,蛙產灶前。扳樓入閣,渾如野鳥棲巢;逐浪隨波,一似遊魚翻浪。正是:隻為奸雄幹帝怒,卻教百姓受飛災。

數日來水深丈餘,運河一帶河西務、棉花寺、楊村驛等處,田禾盡皆衝沒。這邊又來報災,東阿縣運河泛漲,良鄉自西門灌入,官署倉廒盡行衝塌;大興水高二三丈,須臾風雨大作,射入蘆溝橋。又陡長三丈有餘,決開塘壩堤工二三十處,廟宇民房衝倒無數,淹死漂沒者不可勝數。可憐這一方嗬:

白浪湧天高,橫波隨地滾。漂沙走石,便太華難使回流,湮穀連山,任神禹也難即治。更可恨沒麵皮的海若,衝州撞縣,那裏顧蕩盡官舍民房;最可懼少惻隱的馮夷,播虐揚威,全不管漂沒田禾樹木。正是:村舍全無火,人民少有家。樹梢存敗甑,屋角鬧鳴蛙。

時賢又有詩曰:

湖埭觀秋秋可憐,蕭然四顧爨無煙。

門前水長高於屋,堤上風翻不係船。

天漏隻今成累歲,官捕誰為乞回年。

杞人無限憂時淚,好藉飛鳧達帝前。

古來雖有災異,卻未有水、火、地震並於一時,都在神京一處的。魏監猶以天變不足畏,聽了李永貞之言,見南京河南道禦史遊鳳翔的本道:"天心仁愛,人君多降威以示警;明主克謹,天戒每修德以弭災。懇竭誠修省,挽回天變,以保國祚於萬年事。內陳求直言、惜物力、擴仁恩三事。"忠賢正要尋幾個官兒逐去做個樣子,遂矯旨道:"遊鳳翔先經考察,劣轉知府,乃從寬姑複原職;今又逞辭市恩,摭飾瑣瀆,仍著以知府用。"先外轉了遊禦史。那王尚書、鼓給事、高禦史,都各見機引退,或乞休,或引疾,或告養,紛紛求去。舊例:大臣求去,俱有溫旨慰留。忠賢已是要他去的,便留也不留,竟傳旨俱準回籍,一切恩典全無,亦不許馳驛。可歎一個王尚書,身列九卿,位至宮保,也不能起個夫馬,隻得自雇牲口,寄宿村店。鼓給事等亦自買小舟,悄悄而去。一路上門生、故舊、親戚都不敢接見,恐惹出事來。正是:

喉舌專司思補兗,權托微忤拂朝衣。

一肩行李扁舟小,猶似當年下第歸。

自來遇災異,便求直言,忠賢卻把幾個直言的都削了職;古來遇災異,便省刑罰,忠賢偏要尋事害人。那朝天宮的火災,他認定是奸細放火,著落各衙門緝訪。那巡視街道的楊寰,五城兵馬司並東廠各官,俱三日一比,拷打那些軍校們。沿街入巷,不論大小人家、市井鋪麵都布了人。

忽一日,捉住了兩個遼東人,一個叫做吳國秉,一個叫做武永春,解到東廠來。那吳國秉係內地蓋州衛人,因廣寧城陷,逃出邊外,路上遇一女子,因此二人遂成就了。女子將銀鐲兌換做了些盤纏,夫妻商議進京投親,誰知豬羊走入屠戶家,一步步來尋死路。雇了驢子與婦人騎了,不日來至京城,尋房安下,才去訪親戚。偌大個京城,是天下九州聚會之地,人山人海,那裏去尋?終日尋訪不見,盤費又用盡了。正是人急計生,隻得就在前門上做個窩家,做私巢子接人。卻不當官差有一班做客的,怕娼家脫空,每要走小路。那女子一則生得好,引得動人;二則性情溫柔伶俐,嫖客來得多,到也豐衣足食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