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用“心如刀絞”來形容極度悲傷失望,我總是覺得有些言過其實。但在此時此刻,我終於體會到了這個詞的真切含義。
淚水在臉上瘋狂奔流,我毫無意識地用盡渾身力氣奔跑。
因為沒有用輕功,所以不久之後,我就已經氣喘籲籲。咬著牙繼續飛奔,心髒由於不勝負擔而抽痛。
但我不想停下來。
隻有這樣,才能暫時擺脫那種心如刀絞的感覺。不,還不止這樣,我的心就像被一隻手緊緊捏住。捏得那麼用力,直到擠幹了裏麵所有鮮紅的液體,再用刀殘忍地將它絞成碎片,扔在地上,和著塵土狠狠地踩。
在過去的十六年,我一直很堅強,大師兄經常笑著說,我就像一根柔韌的蘆葦草,不論遭受怎樣的打擊和折磨,最後一定會驕傲地直起腰。
可是這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我的心仿佛燃盡的灰堆,不帶一絲溫暖和火星。
我要到哪裏去?我到底要怎麼辦?誰能告訴我……
在混沌中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一點聲音擠進我麻木的雙耳,部分感覺隨之回到了身上。伸開手臂,感覺到濕潤微鹹的風在撫摸著我的臉頰,水流拍打著岸邊的碎石,像一首樂曲在耳邊低聲吟唱。
微微睜開眼睛,麵前是我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光潔的大石頭,那條多情又溫柔的尼羅河,和已經稍露曙光的天邊。
嗬,在渾渾噩噩中,我竟然又走到了這裏。
跪坐在大石頭上,自然而然地回想起那幾個燦爛的傍晚。我們並肩坐在這裏,讓火紅的夕陽為我們的輪廓勾上一片溫馨的色彩,看著太陽一點點收去光芒,直至夜幕初上。
“為情所困……真好笑,連我也會為情所困?我不是一向灑脫得很麼?”我苦笑,臉上有些涼意和微微的刺痛。伸手一摸,已經風幹的麵頰上又有清淚兩行。
拿起那支從不離身的簫,我麵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虔誠地跪下,緩緩吹起一首曲子:少女的祈禱。
如果真的有神存在,那麼拜托你,幫我指條路出來吧。是盡全力去維係這段初戀,還是毅然快劍斬情絲?
黎明的河邊,傷心欲絕的少女,和婉轉哀傷的樂曲……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因為我隻顧著想傷心的事。我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情緒終於平複。
仰起頭,第一縷陽光正好照在我的臉上,溫暖而明媚。
人生這麼美好,為何要為這一點小事而終日鬱鬱寡歡?
心中霍然開朗。在這一瞬間,我下定了決心。
轉身,卻看見那個修長的身軀,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初晨的陽光為他勾上了一圈金色的輪廓,使他看起來仿若最俊美最英挺的阿波羅神。微風吹拂起他的白袍,他的身影有一種深沉的寂寥和落寞,讓每一個看到的人心碎。
凱,是他。
微微歎氣,為什麼剛剛下定決心,就讓我看到這麼脆弱這麼讓人不舍的他。
“回去吧,我不生氣了。”我盡量平和地說。對他,和對安一樣,我始終硬不下心腸冷言相對。但是連我自己都聽得出,我的聲音裏有一種刻意的疏離。
“簫兒,對不起……”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卻仍舊溫柔地觸摸到我內心的深處。
他站在那裏,深深地望著我。
抬起頭與他對視,卻在下一秒掉入一片藍色的海洋,我的心又開始微微泛疼。
不要放棄我……求你……我聽到他的心仿佛在低聲呢喃。拜托,不要用這麼溫柔的眼光看我,我的心在呐喊,這樣的眼光會讓我萬劫不複!
“凱,我們沒有未來,你知道的。”我盡力擺脫開他仍舊對我強得難以想象的吸引力,聲音仍舊冷靜清晰。
“不,我不知道。”他的話語有些孩子氣。我哭笑不得,他被安傳染了。
“那麼,你說,我,安,還有你的妻子和孩子,再加上國家,哪個比較重要?”我拋出這個殘酷的問題,因為我知道,不管最終他選擇了什麼,都不會是我。
我看著他,或許我的眼裏還有那麼一絲的期待,但在最後全部變成失望和了悟。因為他沒有給我答案,隻是垂下了頭。
“很難選是不是?”我嘲諷地微笑,發現自己竟然是個有些惡毒的女人。
走過去牽起他微微顫抖的手,我解釋:“凱,你的身上背負了太多的責任,你有必須去做的事情。可是我不一樣,我隻想嫁一個跟我一樣平凡的丈夫,過簡單卻溫馨的生活。他可以愛護包容我,陪我四處遊曆。這些,你都不能給我。”
“可是還有愛情呢?”
凱緩緩地開口,話語像一顆炸彈炸開了我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沒有愛情,要那種生活有什麼用?”
是啊,還有愛情呢。我沉吟半晌,苦笑:“那我就隻好試著把我的愛情從你那裏奪回來,再放到別人的身上。”
話音未落,我已經被用力地擁入一個寬廣的懷抱,那熟悉的味道竟讓我又有了落淚的衝動。
“簫兒,不要……”
他吻上我受傷紅腫的臉頰。“我打了你,因為我嫉妒。我嫉妒你們在這裏共處整晚。這裏,隻能有我和你的記憶。”
我有些震驚。凱打我,不是因為安的緣故,而是嫉妒?
“很可笑麼,我也會嫉妒,而且是這麼瘋狂的嫉妒。”他輕輕搖頭。
沉默許久,我艱澀地開口:“可是我看不到未來。”
“有的,你可以嫁給我,做我的側室,我會好好愛你,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他突然熱切地看著我,眼睛裏放出期待的光芒。
我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說來說去終於說到問題的關鍵了,我一直以來逃避的問題就是,如果我們要在一起,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做“小老婆”。
“我可以相信你麼?”我笑得有些勉強,沒等他回答,又急急地加上一句:“你先別忙著回答我,我要自己想一想。我先走了,你不要跟過來。”
回頭走開,我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果然我對溫柔的男人完全沒有抵禦力。一分鍾前剛下了決定要一刀兩斷,一分鍾後,卻又改成了“再想一想”。更可怕的事,我居然真的開始考慮當“小老婆”的可行性。
我的果斷,我的堅強,在心愛的男人麵前全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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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沉思地晃回去,在進家門時卻意外地碰到了安。
他抱著手,斜倚在一棵樹上,目光複雜地看著我。
“感冒要多休息,你怎麼跑出來了?還穿的這麼少。還是趕快回去吧。”我拉拉他鬆散睡衣外麵披的長袍,就把他往回推。現在沒有精力跟他鬥嘴,我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呆著。
“臉腫得跟個豬頭似的,難看死了,還敢往外跑。”他盯著我的臉,冷冷地來了一句。
“要你管。又不是我想的。”我摸摸臉,腫得真的有點厲害,還是找點藥膏擦擦吧。
“笨蛋女人。”他突然伸手拉住我,硬把我拉到他的房間去,讓我坐在他的大床上。
“這是什麼?”我皺眉看著他手裏的一個盒子。
“藥膏。你那張豬頭臉,讓人看了就不舒服。”他打開盒子,一股清涼的藥味彌漫開來。
這小子恢複原樣了,嘴還是這麼臭。前天晚上,那個哀傷脆弱的他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謝。”我伸手想接過盒子。
“不要動,我來幫你擦。”他命令,不顧我抗議的眼神,伸指挑起些膏藥,便擦在我受傷的一邊臉頰上。
這可能是他第一次幫人擦藥,因為他的動作有些笨拙,有些粗魯,有些像在擦桌子。
“喂,你輕點行不行?這是我的臉,不是桌子。”我低聲叫出來。
“羅嗦,不會忍一下。”雖然這麼說,但是他還是放輕了動作。他涼涼的手指在有些熱辣辣的紅腫處來回按摩,我不禁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擦完藥,他還是沒有放我走的意思,隻是坐在一邊低頭想事情,不時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