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聘保姆
麗梅懷孕九個月，母親就從鄉下趕來了。我知道，她老人家等著抱孫子呢。母親晚年得子，四十多歲才生下我，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她就一直催著我結婚。我想這樣更好，麗梅月子期間有人照顧了。私下裏，麗梅卻勸我再找一個保姆，她說婆婆年紀大了，不想連累她。我心裏“咯噔”一下，心說麗梅是不是嫌棄母親是個鄉下人，沒有文化，不講究衛生啊？麗梅注意到我的臉色，猜測到了我的心思，分辯道，我不是嫌棄婆婆不愛幹淨啥子的，你也不想想，她都七十多歲的人了，我忍心她給我做吃端喝嗎？再說，家裏還有一畝多田地，她能丟得下啊？麗梅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不說別的，那一畝多田地一直是母親的心頭肉。我和麗梅結婚成家，多次勸她來城裏跟我們一塊住，她都拒絕了，說，我去了，莊稼咋整？我說，那一畝多地給別人算了，咱不種了。她說，我種的糧食沒用化肥，麵好吃。母親說的是實話，那些精粉麵倒很白，卻不好吃，沒有麵味，平時回老家，我都會捎上一袋子。有時我們好說歹說把她帶到城裏來，住不到一星期就走了。她說地裏的莊稼需要打理，幾天不管它就要減產了，還有，她在城裏住不慣，看到高樓就暈。
這天吃晚飯的時候，我旁敲側擊地問母親，媽，今年玉米長勢咋樣啊？
母親淡淡一笑，說，給你老張伯種了。老張是我老家的一個鄰居。
種了一輩子，您就舍得？麗梅搶先說道。
母親說，我雖然老了，但心不糊塗，孫子比莊稼金貴。
麗梅說，媽，我要是生個女兒呢？
女兒更好。村裏都說，生個男孩夜夜愁，生個女孩百貨樓。母親咧著嘴笑了。
母親說的是實情，現在農村養一個男孩確實不易，又是蓋房，又是娶媳婦，沒有幾十萬下不來，養個女孩則相反，可著勁要彩禮，好似養了一頭牛。
麗梅說，媽，這眼看著就要生了，您年紀大了，我想找個保姆照顧。
母親的臉色一下子灰了，好半天才喃喃地說，你們是不是嫌棄我年齡大了？沒事，幾十斤的袋子我照樣背幾裏路。你們看，我來時，專門到鎮上的理發店理了，還香著呢；這手指甲，我專門用剪子剪了，我的眼不好使，剪了好半天呢。
我忙背過身去，害怕眼裏的淚掉出來。
麗梅忙說，媽，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怕累著您。說罷，麗梅不顧母親的感受，轉身對我說，明天你下班回來到樓下的複印店打幾份招聘啟事，找一個保姆來。
好，等孫子生下來我再走。母親說罷，就起身回屋了。
看樣子，母親是生氣了。但我沒有辦法，麗梅也是好心。
第二天，我看到母親的臉色已恢複了正常，該說還說，該笑還笑，完全像昨天的事沒有發生一樣，我的心裏才好受一些。
我下午下班回來，順便拐到樓下的複印店，我把啟事內容大致說一下，交代他們打印好後在附近幾個街道的信息欄張貼一下。
三天後，麗梅住進了醫院，順利生了一個男孩。母親高興壞了，臉上始終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忙前忙後，一刻也閑不下來。
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後，我把麗梅接回家了。我單位事多，伺候麗梅的事情就交給了母親。母親還從貼身口袋裏掏出800塊錢，讓我給孩子買奶粉。母親解釋說，這點錢不是我給她的零花錢。是她賣糧食的錢。
招聘啟事都張貼出去半個月了，怎麼沒一個人上門應聘呢？難道複印店沒張貼招聘啟事？我忙到附近的一個信息欄裏查看，原來複印店把字打錯了，“支付工資800元”打成了“自付工資800元”。招聘保姆，還讓人家“自付工資”，腦子有病的人才來應聘！我氣呼呼返回複印店，剛要興師問罪，複印店的一個小姑娘紅著臉辯解道，你那天來之前，一個老奶奶說是你娘，她特意交代我故意打錯，她願意給你們當保姆。
我的心裏頓時堵得滿滿的，一下子全明白了。
後來，我把這事給母親說透時，母親嘿嘿一笑，得意地說，你們這個小區附近的幾家複印店我都交代了，真害怕你們找一個保姆來，我這個保姆就當不成了。
我說，媽，要是複印店不按照您的意思做呢？
母親狡黠一笑，說，我就跟著她們，把那些紙片都揭了。
我心裏一熱，叫了一聲“媽”，眼裏的淚便“噗嚕嚕”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