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羊倌劄木蘇和烙餅的本命年生日(1 / 3)

白巴日斯出生在1962年。那時候,河南那邊的人沒吃的,偷著跑到內蒙古來。好多挑筐背簍的女人穿白鞋。仔細看,她們在鞋臉上縫了一塊白布。蒙古人沒見過這個式樣,問做什麼?女人們一聽問這個,蹲地上哭了,甩鼻涕。沒穿白鞋的人不哭,悲痛地看哭的人。

牧民們不敢再問,漢族人太奇怪,一問鞋人就哭了。穿白鞋的女人哭完,站起來說,家裏死人啦,我們戴著孝出來的。咋穿白鞋?人有喪事不應該出門,要在家裏守孝啊。

牧民看,光山縣來的二、三十個逃荒的人,隻有兩、三個人不穿白鞋,家家都攤喪事啦。他們猜,是什麼原因死了這麼多人。戰爭?不能是戰爭,外國的敵人怎麼能不經過其他省份直接侵略河南呢?要不然,村裏的地一下子塌陷了,有這可能。瘟疫也有可能。這些人哭,蒙古婦女跟著掉眼淚,太可憐了。牧民們把他們領回各家,吃飯,住下。過了好多天,逃荒人的頭領悄悄說,我們不走了,家裏人都餓死了。回去我們也要餓死,連穿白鞋的人都沒了。

哎呀,太可憐。這些人住下了,慢慢學說蒙古語,依蒙古風俗。過了十幾年,他們的漢語反而不會說了,身上隻剩下漢人的姓——馮、馬、周。他們跟蒙古人和睦相處,誰也沒餓死。白巴日斯的母親來到查幹努德村——這裏是花加拉嘎河的衝積平原,有草場、有樹,還有野花,是個好地方。白巴日斯的母親生下他就死了,產後風。四十多歲的老羊倌紮木蘇收養了白巴日斯。

羊倌紮木蘇給這個孩子喂牛奶,喂米湯,喂到半年多,孩子又白又胖。該給他起個名字了。紮木蘇宴請鄰居,殺了一隻羊,給孩子命名。鄰居們把一隻羊吃的隻剩桌上一堆骨頭,名字還沒著落呢。

羊倌紮木蘇說,哎呀,快起名吧,我不能殺第二隻羊了。

哈斯說,這孩子是漢人,要起漢人名。他讓大家想漢人都有什麼名。這裏的牧民們沒接觸過漢人,聽說過的漢人有張作霖、袁世凱、傅作義、斯大林。

瑪希說,斯大林不是漢族人,他是漢人咱們也不能起別人叫過的名字。他們停止吃肉,想象一個真正的、別人沒叫過的漢人名字。實在太難了,不知道漢人用什麼辦法起名字,算了,起蒙古名吧。

哈斯說,就叫四十八。紮木蘇那年正好四十八歲,是本命年。大夥說很不錯,接著吃肉。在牧區,孩子出生以爺爺的歲數命名是一個風俗。名叫七十三、八十二的人在牧區多的是,再說這也是漢語。

不行,羊倌紮木蘇說,我小的時候就叫四十八,我不能跟他叫一個名字。

大夥開始思考新的好名字。當過喇嘛的丹碧紮森說,就叫白瑪頓珠吧,這是佛經裏的話。

意思呢?大夥問。

丹碧紮森說,願望像蓮花開放一樣圓滿完成,就是白瑪頓珠的意思。大夥說好。瑪希說,他的媽媽來時候穿白鞋,生出他死了,怎麼能叫圓滿完成呢?

大夥說這個名字好是好,這個孩子叫不上。

哈斯問紮木蘇,你想給他叫什麼名字?

羊倌紮木蘇早就想好了一個名字,沒敢說。他低下頭拽胡子。

說嘛,快說!

紮木蘇清清嗓子,小聲說:我給他起的是漢人名字。

叫什麼?

紮木蘇聲更小了:烙餅。

大夥哄堂大笑,烙餅?還不如叫槽子糕呢。

羊倌紮木蘇被笑聲激怒,站起身說,烙餅是人間最好的東西,你們敢說不是嗎?我十多年沒吃烙餅了,我要讓這個孩子長大有烙餅吃,就叫他烙餅。大夥互相看,如果不讓孩子叫烙餅,羊倌紮木蘇會失望,況且羊也吃完了。大夥說,就叫烙餅。他們開始懷想烙餅——白麵烙的餅,有金黃的嘎巴,咬一口,沒等嚼就被溢上來的唾沫衝進肚子裏,多好。出遠門的人,腰裏揣幾張烙餅,就帶上了福氣,受人尊重。烙餅卷雞蛋,哎呀,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