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題目一作《牡丹》。是著名的《秦中吟》十首中最後一首。《秦中吟》是白居易詩中最早的組詩,以“直歌其事”為特點。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
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
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上張幄幕庇,旁織巴籬護。
水灑複泥封,移來色如故。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低頭獨長歎,此歎無人喻。
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
全詩分兩大部分。前十四行寫京城官宦貴戚買花。發四行即點明地點(“帝京”)、時間(“春欲暮”)和官貴車水馬龍、熙來攘往買花的雜亂情境。當朝人李肇《國史補》記述:“京城貴遊尚牡丹三十餘年矣,每春暮,車馬若狂,以不耽玩為恥;執金吾鋪官圍外寺觀種以求利,一本有直數萬者。”前兩行堪稱“實錄”。“長安三月十五日,兩街看牡丹,奔走車馬。慈恩寺、元果院牡丹先於諸牡丹半月開,太真院牡丹後於諸牡丹半月開。”(宋人錢易《南部新書》)可作參證,說明種牡丹買花曆久不衰。詩人以“喧喧”狀“車馬度”之狂亂,訴諸聽覺;“車馬度”前綴“喧喧”,寫車馬奔走之雜遝,付諸視覺,正所謂“聲態並作”!展現出買花的忙亂場麵。後六行詩為第二部分,是在第一部分如實客觀描寫的基礎上,詩人的議論。但詩人沒有直接議論,而是借一位“偶來買花處”的“田舍翁”(莊稼漢,農夫)的“長歎”表現詩人對此的態度。“歎”什麼?沒有人曉喻。非“無人喻”也,乃不便直言剖白之謂而已。最後兩句是詩人的感慨:一叢花的價值,竟然抵得十戶中等人家所納的賦稅數額。這兩句也可以說是“實錄”。據說封建時代按家產多少把農戶分為上戶、中戶、下戶三等,按等級納稅。有唐一代晚期,最貴的一株牡丹達到數萬錢。這裏所寫毫無誇大之辭!
這首詩敢於直麵矛盾,譜寫詩人對勞動人民的同情,反映勞苦大眾的心聲,實屬難能可貴!曆代對這首詩褒貶不一。除了對末二句,或認為“諷意俱於末二句結出”(《唐詩別裁集》);或認為“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網師園唐詩箋》),未見貶抑之論。但對全詩則有褒有貶,褒多貶少。貶者如《載酒園詩話又編》:《秦中吟》、《喜雨詩》、《哭孔戡》、《宿紫閣村》皆樂天得意作。《紫閣村》尚有《石壕吏》遺意。《秦中吟》末篇“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差可諷詠。餘皆骨弱體卑,語直意淺。雖欲以廣宸聽,副憂勤,而‘言之無文,行之不遠’,去《祈招》之義遠矣……吾讀白諷諭詩,每歎其有美意而無佳詞也。”褒者如“《秦中吟》為香山得意之筆也”(《放膽詩》);“白樂天《秦中吟》等,五言而能質古,足以當采風之獻”(《讀雪山房唐詩序例》);“馮班曰:白公諷刺詩,周詳明直,娓娓動人,自創一體,古人無是也。凡諷諭之文欲得深隱,使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白公盡而露,其妙處正在周詳,讀之動人,此亦出於《小雅》也。”(《唐宋詩醇》)
以下十行在前四行鋪排的基礎上,寫花價之昂貴和移花之精心。“無常價”,沒有固定的價錢;“酬直”,即酬值,價錢;依據花的優劣,看情況討價。“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灼灼(zhuo入聲)”,形容花的鮮豔光彩,《詩經》中所謂“灼灼其華”寫桃花,這裏喻牡丹之紅豔。戔戔(jiān):眾多貌。《易經·賁卦》舊注雲:“束帛,指五匹帛”。“五束素”,即二十五匹帛。“素”,曆來解說有分歧,一說指花的代價;一說是用來束花的。筆者以為是指白色的牡丹花。“上張幄幕庇”四句寫對牡丹花善加保護。上邊蓬上幄幕庇護,旁邊織上巴籬護持,又是水灑,又是泥封,所以移來的牡丹花同原來一樣鮮麗,色彩一絲也沒變。但是,麵對如此豪奢之舉,家家習以為常,人人迷而不悟。“上張幄幕庇”,據《雲溪友議》載:“白居易初為杭州刺史,令訪牡丹花,獨開元寺僧惠澄近於京師得之,始植於庭,闌圍甚密,他處未之有也;時春景方深,惠澄設油幕以覆其上。”可作為這句注腳,足見珍惜之深。“巴籬”,《史記·張儀傳》索隱謂“今江南亦謂葦籬曰芭籬。”如今又稱籬笆。清人潘德輿《養一齋詩話》則總評《秦中吟》曰:“白詩雖時傷淺率,而其中實有得於古人作詩之本旨,足以扶人識力、養人性天,不可不分別擇出,以求益焉……若《重賦》詩:‘奪我身上暖,買爾眼前恩。’《傷友》詩;‘雖雲誌氣高,豈免顏色低?’《不致仕》詩:‘朝露貪名利,夕陽憂子孫。’《買花》詩:‘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勁直沉痛,詩到此境,方不徒作。若概以淺率目之,則謬矣。”見仁見義,孰是孰非,讀者盡可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