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宏偉是一個喜歡飛翔的孩子。他曾經自己做成一個巨大的風箏綁在雙臂上,幻想像一隻大鳥一樣淩空飛翔,結果是在自家的院裏被摔了個嘴啃泥。後來他做了一個更大的風箏,跑到一座高樓的樓頂上,又一次想飛到天上去,結果又一次像人一樣墜落。隻是這次沒有第一次幸運。這次他飛翔了一段時間,還沒來得及驚喜,就落在了兩棵高壓線上。一陣藍色的電光閃過之後,一雙臂膀就被烤糊了,像兩截黑炭。在醫院裏,醫生截去了那兩段黑炭。從此,陳宏偉就成了個無臂人。
家裏孩子多,養不過來,父母便遺棄了他。他就流落到了城市,成了一個乞兒。
春天剛到,陳宏偉光了膀子,就在繁華的商場前麵開始了乞討。他的頭光光的,臉黑黑的,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底色,隻是眼珠還是白的,赤裸的上身已經被風雨陽光描繪成了古銅色,一層厚厚的積垢快成了一件衣服。下身穿著一件露著屁股的破褲子,像藍像綠又像黑的。他就坐在離最繁華的商場不遠的入口。眼睛轉動著,小嘴不停地念叨著,叔叔阿姨大伯大娘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們行行好吧, 都是我淘氣淘的,沒有飛成反倒落了個終生殘疾,可憐可憐吧!
行人匆匆,很多冰冷的表情穿越空氣比肩接踵而去。偶有星星點點的硬幣珠玉一樣落進了宏偉的乞盆兒。一天下來,大概能有10塊8塊的收獲。
碰到好心的人,宏偉還能收獲到一些紙幣,當然是小麵額的。就這也會讓他欣喜萬分。可是紙幣放到乞盆兒裏,遇到刮風,就會刮走的。所以他就用腳趾夾著,夾滿了趾縫就放進兩腿之間的錢兜子裏。有小朋友吃剩下的冰糕和零食什麼的,就會賞賜給他。他就也用腳趾夾著,然後往嘴裏送。天長日久,他的腳可以像正常人的手一樣運用自如。可以說,他的腳是他的手,而他的屁股才是他的腳。
陳宏偉是一個坐著行走的人。他屁股後麵有一個皮墊,那是屁股行走的保護。通常是屁股壓著皮墊一點點往前挪,快得像坐著冰床子在冰上滑行。有一次,一張兩元的紙幣從他的乞盆兒裏刮跑了,刮倒了馬路上。另一個好腿好手的乞丐追著去搶,追上了,剛要用手去抓,卻被一隻髒兮兮的腳夾住了。腳的主人一邊飛快地往後撤,一邊咧著一嘴黑牙狡黠地笑。
好腿好手的乞丐抓了空。他的手就僵硬在那裏,保持著抓錢的姿勢,好久沒回過腕來。直到有汽車喇叭聲響起,好腿好手的乞丐才被激活。活過來的人一下子就生動地撲向了陳宏偉,抓起他的腳,掀了他個後空翻。陳宏偉的鼻子接觸了地麵,有一股殷紅的東西就沁了出來。那個髒兮兮的乞盆兒卻死死地壓在陳宏偉的身下。
我就是這時候出現的。我是一個在街上巡邏的警察。我把陳宏偉送進了衛生所,也把好腿好手的乞丐送進了派出所。
我第二次見到陳宏偉是在民政局門口的馬路上。當時有兩個人橫穿馬路被一輛三輪車撞倒了。車翻了,人沒事。我去處理事故,就看見無臂人陳宏偉正用腳支撐著屁股向前行走,護衛他的是那個好腿好手的乞丐。我把他倆弄到了馬路牙子上,我對他倆大聲吼叫,你倆怎麼老給我添亂?
陳宏偉咧著一嘴黑牙笑了,他說,俺們不是添亂,俺們是去民政局給玉樹捐款?
我望著那個好腿好手的人。他點點頭,抓過陳宏偉的錢兜子,一古腦把錢到了出來。半兜子硬幣和小額紙幣就隨著塵土展現在我的麵前。喏,真的,是我倆的!
我用5元人民幣獲得了對無臂人陳宏偉的采訪權和拍照權。我和他進行了如下的對話:
陳宏偉,你怎麼想起捐款了呢?
別人天天在給我捐,我也該給別人捐了。
現在天還涼,你該給自己買身衣服。你光著膀子不冷嗎?
習慣了。再說隻有這樣人們才能看到我的殘疾,還有我截肢的傷疤啊!
晚上你睡哪裏啊!
馬路上。喏,這是我的枕頭。他用腳指指屁股旁邊的那個錢兜子。
你想過回學校上學嗎?我知道有個無臂女孩考上了大學。
想過,可是去不了,父母不讓。
你後悔過自己小時候的飛翔嗎?
怎麼不後悔呢?如果知道有這下場,我還不如一開始就在地上行走呢?
冬天還光著膀子乞討嗎?
冬天回家。
你是哪裏人?
河北淶源。
那麼遠,怎麼回去?
我……我飛著回去!
說完,無臂人陳宏偉避開我的視線,仰頭望望春天湛藍明媚的天空。天上,一個碩大的風箏正飛翔在這個美麗城市的上空,風箏周圍,還有一群羽翼豐滿的鳥兒正幸福地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