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些人吹胡子瞪眼,頸主動脈賁張,拍桌子,悻悻然拂袖而去,宜於現場送他們兩個字:脆弱。
脆弱和膽量沒關係,衝衝殺殺的人,烏江自刎的人,功勞蓋世的人,都可能脆弱。
脆弱是無法承受之重,不管泰山鴻毛,壓到肩上立刻完蛋。不是體格不好,是心理防線太差,或者說壓根沒有心理防線。他們也可能勤勞勇敢,像愚公那樣移山,像精衛那樣填海,但不允許戕毛,不能說“不”,一觸即跳,造成腳痛,拍桌子至掌骨骨折。
脆弱的人最容易被冒犯。倒過來說,冒犯別人的人經常被脆弱者邂逅。使脆弱者生氣指數比其他人高出若幹百分點,血壓上升指數、青筋暴跳指數、臉紅(白、紫、青)指數均高於常人。他們容易嗎?答:不容易。
前麵說過,因拍桌子彰顯豪強風格的人有可能脆弱,這和動物們齜牙、聳毛的情形一致,生物學稱之為應激反應,緊張所致。動物捕食的時候並不齜牙,牙早早收好了。它們害怕的時候才齜牙。不是拿牙跟你比一比,也不是讓你數一數有多少顆牙,是不玩兒了,翻臉了,絕交了,主要是脆弱了,應激激素——醫學上稱為腎上腺皮質激素——上升了。
脆弱,或者說脆弱(暴躁)的人沒注意到一件事:脆弱(暴躁)的成本很高。別人根本不管你腎上腺素的事,隻對你拍桌子瞪眼感到困惑與厭惡。還有一個內科學術語,我準備拿出來賣弄一下,叫“易激惹症”,分為腸道易激惹症、情緒易激惹症等等,中醫叫“肝火上炎”。上炎之後,得罪他人。所以脆弱(暴躁)人士對立麵多,群眾關係不好,諸事不順,並百思不得其解:“他們這幫人怎麼能這樣?”就這樣,由因果關係造成。而脆弱的人越發脆弱。人類的記憶力最優秀的部分不在理性方麵,比如記憶數學公式,而在感性。你惹了別人,別人永遠忘不了,這跟寬不寬容沒關係。人忘不了別人的過失。最大度的人也隻是寬諒他人,而非忘卻。
過去,社會的文化力量把堅強片麵描寫為挨敵人皮鞭子仍大罵國民黨,上老虎凳也不披露黨小組花名冊。承擔肉體痛苦隻是堅強的一部分。堅強還包括咬緊牙關傾聽不同意見,在受委屈之後不申辯、不表白、不急眼,和大眾一道繼續活下去。
脆弱的人不承認自己脆弱,你說脆弱他跟你急。脆弱人士認為,雷霆之怒來自於捍衛真理,是玉碎,是君子死冠不免,是願留清白在人間。在心理學上,這叫自欺機製。統共多大點事兒?和玉碎清白扯不到一塊兒。
騙子不脆弱,奸猾之人也不脆弱。好人有可能脆弱。但好人同樣能沉靜、能製怒、能心平氣和。當一個好人,讓別人說出“好”來並不容易,除了善良,還要有修養,這是我們一直想當好人而沒當成的主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