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與希望的區別不在於兩者能否實現的概率,有時候妄想似乎更容易實現。

作為一種內心願望,妄想與希望的不同是前者在實現之後往往包藏潛在的禍端。怎樣甄別妄想與希望,是人生首要的智慧。

妄想有時是一種不可抵達之物,把它作為人生目標,投入生命所有的潛質,禍端在於浪費時光。善於期待與幻想是人類作為智慧生物的特征之一。人類處境的改善,譬如科技的發展,肇始於幻想,而不是遲鈍。但幻想是在法則園圃內生出的奇葩,不僅需要智性、毅力,還需要對事情規律的明晰的洞見,後一點使它與妄想涇渭分明。譬如飛行器發明之前,是科學家心中的幻想,而服丹成仙則是妄想。中國曆史上有不少皇帝因為沉迷於所謂“金丹”,攝入過量金屬物而不明不白地死去。他們死在一種觀念上,即長生不老。四季更迭、草木興衰都不能使這些皇帝佬相信生死的鐵律,如何不妄?另外,一些以科學麵目出來的“新事物”,以違反規律來激發他人的熱忱,也不過是一種妄想,譬如“水變油”。當然,事實已經證明這是一場騙局,已作刑事案件具結。問題在於,水與油的本質,即它們的分子結構的相異,意味著它們彼此永遠不能轉換。但還是有人相信,表明騙子所利用的正是這些人的妄想。

妄想是不可承受之物。有一些大貪落網之後,人們不理解這些人何以百萬千萬還不罷手。大貪入牢之後,自己也想不明白何以這樣貪。貪,是妄想最常見的表現形式。此念不隻掌權人有,大多數人恐怕都有。那個在樹下撿到兔子的農夫為什麼天天到樹下守候,因為貪。這件偶然一遇的事情,改變了他腦中的常情常理。以為守株待兔乃天下正道,對於其他都置之腦後了。警察緝拿盜竊犯,為什麼常到案發地蹲坑?因為罪犯大多不能擺脫僥幸得手而產生的幻想,包括時間、地點、情景都驅趕他再次冒險,這一種“力量”在他心中超過了對法網的恐懼。這種姑且稱為“力量”的推動力,不外是妄想。它是貪婪、僥幸的混合物,可以使智商發達、政治經驗豐富的高級官員鋌而走險,一個正常人生來具有的敬畏之心、戒懼之心全部蕩然無存,可見妄想在局外人看來荒唐,而當事者竟不能抵製它,直到相伴黃泉路上。有的人即使犯了事仍不能斷絕妄想。有兩位官至省級的大貪,在末日之際還出天真之語,一位說希望國家給他一塊地,他一定試驗出前所未有的豐產植物贖罪;另一位說隻要不槍斃他,情願到全國各地巡回演講,敲廉政警鍾。彼等不懂,凡事均有限度,犯了十倍於死罪的罪,還作生還之計,可見妄想已如痼疾浸入膏盲了。

希望與幻想的最大之別是善惡之別。妄想作為一種願望的表達,以誘惑的、感官的、享受的、缺乏節製的方式出現,是“令人愉快”的。而希望的實現,往往是艱難的、理性的、苦行的、有限的抵達。這並非說艱苦卓絕之旅才是正道,而是說這兩種願望從一開始就意味著不同的結局。譬如吸煙與跑步自有不同的結局。所謂妄想,其另一個特征就在於企圖通過取輕取巧之路,到達安全圓滿的目的。妄想的誘惑力正在這裏。一種願望或一種願望的實現,如果在結果中出現一種以上有悖於情理法條的端倪,不妨視為妄想,果決打斷,而後心安。

古賢所謂“淡泊寧靜”,並非做做悠閑的樣子,而是以此斷除妄想,即淨心,這是修身的首要境界。妄想如荊棘,如果不能從中開出一條路,人生無論如何也走不到頭。